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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兰氏府邸。

    宴客常在正堂,云琼却坐进了兰氏主母的寝卧。

    眼前,雕祥纹如意八腿黑檀圆案上,一盏清茶被女婢恭敬置在桌上,白瓷擦着桌面碰出一丝清脆细响。

    婢女欠了欠身,迈着轻缓的步子退下,门扉自外悄然关阖。

    云琼眼帘微垂,碗盏上悠悠盈着热气。

    隔着一帘纱,对面湘妃榻投来灼热目光,自进屋的一刻起,便凝着在她身上,分寸不避地将她通身打量了个遍,偶或又轻轻叹出一声。

    “你这孩子......”

    云琼缓缓抬起眼,视线穿过薄纱,隐约显出一张保养得当的妇人面庞,言语柔婉,只是哀声重了些。

    她来得早,兰夫人才晨起梳洗,眼下已换上了常服,托着扶手斜坐在榻缘,由着身后婢子梳理鬓发。

    兰夫人本家彭姓,名予和,家中也是世代为医,同兰家算得上一脉同宗,代代清白,想来也不愿被迫卷入纷争。

    云琼目光落在彭氏同兰彧六分肖似的面庞上,眸光稍凝片刻,而后又缓缓垂下了眸子:“未曾拜帖,是昙儿冒昧。”

    兰桂头油绾起云鬓,身后婢子还要再点缀钗饰时,彭氏抬手轻轻扬了下:“都下去吧。”

    她掀帘走出,扶案款款落座,眉间微蹙,看向云琼:“你可知,儿女婚事为何称父母之命?”

    云琼轻轻颔首,她心中明白,兰夫人是想说,一桩亲事的聚与散不在慕艾怀春,而在两家尊亲。过了聘,结定婚书,除却郎官娇女,还须双亲尊长签字捺印。退婚亦是如此。

    兰夫人是怕她在胡诌诓骗……

    她自袖袋取出寸长锦囊,松了系带倒出一枚印,方印细长,仅有小指般长,置在掌心缓缓送到彭氏眼底。

    彭氏接过,细细端详了一番,那印上刻着的赫然是傅筠二字,右侧旁底还落着一个小小的篆文云字。

    “这是母亲私印,录了官册,旁人仿造不得。”

    云琼柔声解释:“只是母亲近来身子不适,父亲又......”她轻轻顿住,眼睫微弱震颤:“是以,未能亲身前来。近日......若简哥哥帮了家中许多,昙儿不慎感激。母亲思量日久,虽念着结亲不易,却还是不忍教伯母伯父为难......”

    彭氏微微怔住,头顶罩了多日的阴云,竟就这么散了?那她鬓间愁生出得白发,眼下熬出得青紫算什么?

    她忙又问:“你母亲可还交待了些什么?臂如备偿,或是旁的杂事?都是使得的。”

    云琼轻抿了下唇,眸光微闪:“有的。”

    “母亲为我亲事愁了许久,如今散了,心中也分外伤怀。还望伯母日后探访我母亲时,能避过此事。母亲身子方好,我只怕她忧思过度,因此结下郁气。”

    彭氏连连点头,道:“这是自然。”

    都说宁破十座庙不毁一桩亲,便知毁亲最易结怨,倘若商议不当,轻则劳动双族耆老,重则杖则落狱也是有的,又怎会如眼下这般和气?

    云琼心头大石渐渐落了地,“伯母,兰家送去府上的聘礼,也悉数被扣押查抄,再还许些.......”

    “不,便不提了。”彭氏轻声打断,只是瞧着云琼这般柔顺,心底又愈发觉出可惜,这般好模样好性子,又深得彧儿喜欢,若不是突逢变故.......

    真是可惜。

    她沉沉叹出一息,出声唤来下人,耳语几句,又将人匆匆打发出去。

    “昙儿多谢伯母。”云琼垂眼。

    彭氏摇头,轻轻抚上云琼手,搁在掌心轻拍了拍了:“是我儿无福。”

    不多时,门外进来一人,手中捧着一顶木托盘,其上置了笔墨,一折起好的退婚书,红帖纸染金墨。旁侧一抹红布掩着一角,轻轻搁在桌上后,红布掀开,那里静静躺着金灿灿两条小黄鱼。

    云琼瞧见,眸光踟蹰了一瞬。

    彭氏拾起笔,蘸了蘸墨,笔杆递过去:“莫推拒,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且安心收下。”

    眼下境地,确也不是在意颜面的时候。云琼颔首,接过笔落了名,按下印,又谢了几声。

    彭氏指尖捏着薄薄一张退婚书,来来去去看了好几遍,眉眼唇角藏不住的笑意,可听云琼频频客气,心头那点子快意猛地又掺进半盏酸辛,手中的保命符,一时便也不成个滋味。

    她扬扬手,嘱咐下人妥帖收起,又问:“昙儿日后有何打算?”

    云琼摇了摇头,却也知她二人不是可闲谈话聊的情分,兰夫人这是在下逐客令。

    于是,轻声应道:“此后如何,或还须等案结事了。伯母,母亲嘱咐我尽快回去......”

    彭氏点头:“退亲是大事,云夫人定等急了。”说着将两枚金条放入方匣,塞进云琼掌心。

    .

    兰府门外,勒马声急。

    门阶下,停着一架双乘黄檀车轿,未曾见过,却也知非寻常门户轿撵。

    兰彧皱了皱眉,待近了,更是在车马旁瞧见淳乐哭丧着一张脸,痴痴望着府门内。再看门廊下候着的几名小厮,脸上阴郁一扫,四相低语闲谈,眉眼间扯出的尽是松懈笑意。

    他心头疑云陡升,匆匆翻身下马。

    父亲同太医院各位院使连日守在龙榻前,轮番候诊。待得今晨灸治时,圣上忽地指节颤动,再试四肢,竟也有了微弱反应。得知消息,太子当即歇了早朝,携几名枢要重臣齐齐涌入福宁殿。

    后妃、太子等一众亲王公主在榻前,又轮番上前言语试探,圣上虽尚未睁眼,可眼珠却转得速速,俨如梦魇一般,随着人声变化而时缓时慢,显然已能分辨,料想不日便可全然苏醒。

    龙体关涉重大,此事须即刻告知云琼才是。他原先策马疾驰去了兴安巷,却见小院落锁,一时不知人去了何处,这才转道回府来同母亲商议。

    可现下,门廊小厮匆匆下了阶迎他,面上笑意却又忽地尽数隐没。

    兰彧见此情貌,眉心微紧,不由问声:“云家姑娘可在府中?”

    小厮攥着缰绳,丝毫不敢抬眼,只连连点头:“姑娘一早便来了,现下正同夫人叙话。”

    兰彧眉间愈紧,母亲起念退亲不是一时兴起,怎会.....

    “ 所为何事?”

    小厮一个劲儿地埋头,声如蚊呐,磕磕巴巴不敢应声。

    一个念头忽而闪现,流光似划过脑海,兰彧瞬间阴云笼罩,当即并步上阶,阔步入内。

    却正撞见,影壁后缓缓转出两道人影。云琼微垂着眼,玉骨轻柔搭落着在母亲臂弯,二人且行且话,亲昵姿态恍如母女一般。

    兰彧晃神了片刻,急切的步子顿时僵住。

    待至门前,彭氏又握过云琼的手细细嘱咐一番,末了,柔婉安抚:“你我两家虽结不成亲家,可情谊却不可磨灭,倘若日后事急,昙儿尽管上门。”

    “还有,须记得代我问你母亲好。”

    声音絮絮落在耳边,云琼浅笑迎着,却不点头,只给足彭氏说体面话的劲头。

    却听着听着,声音倏而止了。

    云琼微微侧目,见彭氏眸光凝在不远处,眉间缓缓蹙紧了几分,不由循着视线看去,却看清来人后,忽而也僵了一瞬。

    官员寅卯上朝,若简哥哥虽隶职太医院,却也须按时点卯,不待巳时,万不该回府……

    莫非是她算岔了时辰?

    云琼缓缓松开彭氏,端直了身子,面上勉强挤出笑意,轻轻颔首,唤了一声:“若简哥哥.....”

    可垂下的眸光落了地,竟再未抬起半分。

    “你怎的这个时辰回来了?”彭氏凝眉。

    兰彧见云琼视线回避,心头阴云似盛满了水汽,湿漉阴沉。

    他缓缓走近,眸光落在云琼面上,幽深得似一潭湖水,良久,才缓缓移开落向彭氏,声音平缓,却教人听出浓浓质问:“母亲挑这个时辰请人登门,又是为何。”

    “你!”彭氏心头冒火。

    “是我不请自来......”云琼抢声应下一句,轻瑟抬眸望去一眼,又极快落下。

    兰彧微怔,隐在广袖下的指节缓缓握紧,须臾,又一点点松开,温声道:“昙儿,圣上四肢已恢复知觉,亦能听得人言,清醒好转或许就在明日。圣上一贯仁厚,伯父定可全身而退。”

    他近似叹息的一句:“昙儿不必怕牵连于人。”

    这原该是个好消息。

    可落进云琼耳朵里,却恍似一道催命符,骤然煞白了脸。

    圣上多子,唯太子一人由其亲身教养,父子情谊深厚犹如寻常人家。圣上仁厚不假,可太子痛恨臣子掣肘,症结不在自己,皆因不忍圣上受屈。

    倘若太子一意孤行,那便只会趁圣上彻底清醒之前动手,便是说,圣上越早痊愈,父亲便......

    云琼脚下一软,不可,决计不可。

    她再耐不及半刻,当即提了裙身,冲出廊下。

    京旻,还有京旻!

    须他拖住东宫,只肖待得圣上清醒便还有余地转圜!

    一抹云山白匆匆掠过,不回头地奔向府门,裙边翻飞四扬,宛若轻云越过山谷。

    云琼顾不得礼数,还未步下门阶,已遥遥呼出声,柔泠声线中已然染了哭腔:“千朝,带我去见京旻!”

    千朝见她似被恶鬼相追一般,面上仓惶无措,几乎要落下泪来,俨然受了天大委屈,不由瞬间凛了眉眼。

    听她言罢,千朝眉头轻拧,抬眼瞧了眼天色,二爷此时只怕还未下朝,却还是应下了一声,伸臂相扶:“云姑娘先上车。”

    云琼重重点头,待踏上车板探身入厢时,腕边却忽地被一股大力牵扯,又伴着一声闷哼瞬间消失。

    她猝然回眸,却见兰彧已被千朝反扼着手臂死死压在车板,不由心中大震:“松手,千朝快松手。”

    千朝冷哼一声,此人才入府,云姑娘便慌着奔了出来。若不是此人作祟,怎会如此?可听云琼这般急切,又不得不将兰彧松了,泄愤似重重推搡一把,登时将人推出丈远。

    云琼坐进车厢,素手挑起帘幔,羽睫颤颤望过去,四目相对时,兰彧眼底清浅幽哀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放缓声音:“若简哥哥待云氏恩情,昙儿都记在心底。可昙儿有父亲性命要顾……你我亲事,终是昙儿对不住……”

    “昙儿......”

    兰彧立在几步外,轻喃出的一声被扬鞭驱马声淹没,随即车轮辘轳,转向大道。

    他眸光黯淡,通身的清贵似瞬间染了尘,又随这纷然埃土沉沉落入谷底,心底为数不多的希冀尽数碾碎在这一刻。

    待车马行远,彭氏才从门廊缓缓步下石阶,在他身侧站定,声音微沉:“当断则断。”

    她抚了抚兰彧肩头,劝慰:“这门亲事本就是咱家高攀,原也只抱了试试的心态去求,现下不成了,也且在预期之内。”

    兰彧凝着远去的车辘半晌不语,他眸光幽幽垂落,再开口时语气平缓,嗓音里尽是旁人听不出的涩然:“母亲,你知晓我等了多久......”

    “退亲,我绝不应。”

    彭氏神色渐渐凝重,几日里,软硬话已同他说厌,也不欲再费口舌。

    “来人,”她招招手,“将郎君绑回去。”

    底下人领命,当即拿了麻绳口堵,三五下便将人捆得严严实实,由七八个人抬着入了院。

    彭氏轻叹,幸得云琼良善未作纠缠。可经此一遭,底下子嗣倘再议亲,决计不可再沾染重臣权臣。

    纵其心悦,也万万不能。

    说来也怪她,当年上巳渶水畔,她便不该拧着大郎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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