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

    元德二十三年隆冬,岁寒稍往,冷月无声。

    雪下了又下,落了又落,直至天地一色。

    子时方至,京中便已了无灯火。

    风雪连绵里,一抹黛色匆匆穿过延条长街,披霜戴雪,声声响响打破了原有的寂静。于这漫漫夜色中,倒显的格外突兀。

    细细瞧去,少女面色慌张,双眸中满含惊惧,而身后隐隐的传来的脚步声,无疑是在向她宣告着,危险的逼近。

    黑夜好似要将她吞之入腹,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直至气绝。

    她原以为,她会一直被囚困于这扑面而来的绝望里,可是这浑厚清冷的月光,却又悄然指引着她,洒下寂寂冷辉。

    奔向朝晖。

    林知桦她做了个怪梦。

    梦里面儿,她那向来清正廉洁的父亲,竟然为了一已私欲起了贪念,卖女求荣。全然不顾血脉亲情,狠心将她送去那新晋的承恩王府里头做妾,只为保他在官场顺遂。

    疼她爱她的母亲,不愿让自己陷入那吃人的魔窟里,在她入王府的同日夜里,服毒自尽,试图以已性命为要挟,想逼迫父亲,绝息此事,落得了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远在书院备考,立志为民的兄长,一朝回府,只见往日和睦分崩离析,对父亲心生怨念。兄长为了救她脱离王府,历经多磨,为她千苦万难,最后断了双腿,也生生断了他的科考路。

    连同她自己也在王府中,草草了却了性命。

    林知桦不愿信这个,她只当作自己梦魇了,可梦里的痛楚仿佛真实发生过般,令她发寒,发怵。她挣扎着,只想快快醒来,似乎醒来,一切就又如初般。

    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却又悔了,因着眼前的一切,是她不愿信也不愿见的。

    林知桦脑中昏沉,悠悠转醒来,手脚酸涨,只感身下一阵颠簸,周遭灰蒙一片。许久才能撑开眼来细看,她这才发觉自己被绑于一顶小轿中,而身上所穿着的衣裙,则让她不由的瞪大了双眼——这非明是妾室入府时才应该穿着的桃粉嫁衣。

    只一瞬,恐慌感便袭至心上。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分不清虚实。

    她不敢赌。

    那撕心裂肺的痛感还犹在心。

    林知桦环视着周遭一切,冷风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灌入帘里,冲散了轿中的暖意。她向那残缺的一角望去,马车外,迎亲的队伍正有条不稳的前进,所有人都紧逼着唇,面色木然,没有锣鼓喧天,没有鞭炮齐鸣。

    这一刻,她断定了那不是梦,少女眼中渐渐浮起惧色,既如此,那她的母亲此时……

    林知桦止住了念头不敢再细想下去。

    既然能得上苍怜惜,好叫她知了天机,让她可以再重来一回,那她必不能再草草悔恨一生。

    她要逃!

    她要救母亲的命!

    她要护着母亲和兄长平安!

    耳盼的疾风呼啸而过,是冷冽刺骨的,她不知自己跑了多久,这夜似乎被拉的很长很长,看不到头。

    她不敢停歇下来,也不敢回头去瞧。

    可林知桦早就精疲力尽了,尽管上了艳红的口脂也依旧盖不住泛白的唇色,双腿也是隐隐的发颤,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了去。

    她到底也是自小在闺阁里,被父亲母亲馔玉炊珠,娇养着长大的,平日里都是窝在她的小院子里边绣花,哪里比得上向来训练有素,日日干活的家仆们。

    但她不能停,她的身后是家仆们的追赶,她的身前是母亲唯一的命脉。

    满头珠翠叮当做响,往日里的清脆悦耳在此刻却显的烦躁起来,落到她耳里,就好似一道催命符,叫人发慌。

    少女心里不断祈祷着,快些,快些,再快些。

    她跑的快一些,那她母亲的命便能活的长一点。

    思及此,尽管体力不支,林知桦还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拼了命的跑向太傅府。

    承恩王府相距太傅府仅仅不过有两条长街,可林知桦却觉得,这两条长街,是这世上最长最远的路了。

    就在双方追赶之际,林知桦忽感身子一轻,不知是磕碰到了什么,腾空便扑入雪中。

    双手触及到绵软的雪,一股寒意透过指尖,浸入掌心霎时流淌全身。

    待林知桦再抬头时,一群穿着精简,服饰统一的家丁们已然朝她围了上来,浅灰色的袖□□织处,赫然是绣着林府的字样。少女被他们围在中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能停缩在原地,带着防备,目光警惕的盯着他们。

    不多时,前头的家丁就让出了条小道来,就见几个丫鬟婆子们就着空隙挤了进来。

    “二姑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们了。”为首的一个婆子不疾不徐的轻轻开了口,面上挂着笑。

    “您就乖乖的上了花轿吧,承恩王深受圣上器重,如今风头无量,姑娘您去了也是只有享福的分。”

    见前头的人开了口,其余的丫鬟婆子才敢一同劝说。

    “姑娘说是去做妾不假,可也是去王府里头做侧妃的。”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太傅大人是您的父亲,他怎会害了您。”

    “承恩王虽是个异姓王爷,能入王府也是一份殊荣,旁儿的姑娘都是挤破尖了脑袋想要去的。”

    ……

    她们几人嘴上一边劝说着,脚下一边也不忘缓缓朝向少女靠近。

    察觉到她们的逼近,林知桦双睫微颠,却毫不犹豫的就从发髻上拔下一枚簪子,紧紧握在手中,尖利之处先是对着家仆们,后又转了来,向自己的脖颈间抵住,大喊道,“别过来!”

    只一声,让他们都停下了动作,而后目光都齐齐看向簪子上。

    林知桦的这方举动,可把家仆们吓的不轻,那为首的婆子,立马就想冲上前去夺下簪子来,可却又怕林知桦一时冲动伤到了自己,坏了大事,只得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劝告,“二姑娘有话好说好说,快把簪子放下,姑娘千金之躯,可别伤到了自个儿。”

    少女眼中透着一分坚毅,微微颤动的手还是透露出她的恐惧,可她仍是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字一句道,“你们让我走,你们要是让我走,我就把这簪子放下。”

    婆子哑笑了笑,苦道,“二姑娘啊,奴婢们只是做下人的,也不过是奉命……”但话止一半,未说全就被面前的人儿打断了。

    “我知晓的!”

    “我不会让父亲责罚你们的!”

    “嬷嬷我知晓,我知晓的,我也并非是想为难你们,只要你们肯放我走,不管之后如何,我都会求父亲替你们说情,不会责罚你们的。”说着林知桦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使簪子更深入脖颈间,是毫不遮掩的威胁,再入一分,便可出血。“可若是你们不肯放了我,那今日我便是死也是要死在这的!”

    话落,林知桦就直直的盯向为首的婆子,可回应她的一片静默。

    时间一分一刻的过去了,林知桦心里也是急得不得了,她能等的起,可是她的母亲等不起啊。

    就在林知桦准备继续加重力度之际,那婆子好似看出了她的意图,轻声叹了口气,挥手示意家丁们向旁散去,为林知桦让出了一条路来。

    “嬷嬷不可啊。”一旁的小丫鬟见此急了,出声阻拦。

    婆子狠狠剜了她一眼,小丫鬟立时吓的噤了声,向后退去。

    她则微微行了一礼,赔笑道,“二姑娘,先前是多有得罪了。”

    顿了顿,又道,“届时老爷若是怪罪下来,还劳让姑娘替奴婢们说说情。”

    见家丁们都撤开了,林知桦微微松了一口气,也就将举着簪子的手从脖间移开。

    说了一声那是自然,转身就要向前跑去,丝毫没注意到是,方才还对她行礼赔笑的婆子眼底闪过的幽光,只是一个眼神,一旁的小丫鬟们就冲上前去,将你手中的簪子夺下,而后死死的按住了你。

    不过才撤去的家丁们又围了上来,一切又回到了刚才一样的局面,可又带着不同。

    林知桦被按在雪地里动弹不得,又是贴着雪,可是那股寒意却是凝结开来困住了她。

    “二姑娘,得罪了。”一句略带得意的声音落入了林知桦的耳畔。

    婆子回头便指示小丫鬟们,按着她给重新绑回绳索,押回轿子里。

    林知桦双手被缚,已然做不了什么了,只能抬头恨恨的盯着那个婆子,眼中透着不甘。可她也知道,这不能怪她们,可她控制不住,她不甘心,好不容易希望就摆在眼前,明明就差一点,明明说好放她走的……

    被丫鬟们押进轿子的时候,林知桦以为今日还是逃不出梦中的命运。挣扎间她瞧见幕中的明月,是格外的圆,也格外的亮。

    倏地,就只听“彭!”的一声,一股雾气便将她连同着家仆们包裹起来。做不及反应,雾气蔓延开阻挡着她们的视线,看不清什么,徒留众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随后便悄无声息了。

    林知桦也被着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不知所措,也弄得呛了几声。

    一只手却倏忽伸出,悄然捂住了她的口鼻,带着抹清淡幽长的兰香,让人莫名心安。

    忽然被人捂住口鼻,林知桦本该是害怕的,可她感觉到那本来束缚紧裹在自己双手的绳索,正在悄然变松变宽。

    此人,应是来救她的。

    正如她算想,没一会,绳索就全解了开,掉了下去,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也落在她的心上,紧接着,另一只手又牵起她来,拉着她带她向前跑去。她不明所以,想挣开来,那人却抓的更紧了,雾气中她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只余感受到手中的一片暖意。

    “唔唔……”她启唇,发出呜然声。

    身前那人似是察觉了什么,落下了手,等着她开口。

    “你要带我去哪?”纵使此人是把她从家仆们手中救了下来,姑且算半个恩人,可她也不敢轻易跟了去。

    何况如今,她还有要事在身。

    “诶,你不能带我走……”

    “放开我,你放开我!”

    迎接她的是,那人越跑越快的步伐,和默不作声的回应。

    以及再次想捂上来的手。

    林知桦急的对着那人的手,一闭眼,就一口咬了下去,死死不松口,只听见“嘶——”的吸气声,那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不过也仅此而已,忍是带着向前跑去。

    林知桦心中急的不行,可又挣脱不开。这双手,竟比那绳索还要紧固。

    隐隐约约中,她好似看到的了太傅府那朱红正门,在这灰蒙蒙的雾气里格外显眼,不等她细辩,雾气就散了,写着太傅府金灿灿的三个字的牌匾,展现在林知桦眼前。

    等她想寻那人时,那人已不见踪影,只有一丝清香,还若有似无的萦绕在少女的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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