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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不要轻视他人。

    次日寅时,漆黑的夜空逐渐转变成柔和的深蓝,诸星渐淡,天边涌现一抹如雾似云的金霞……

    东隅书院青瓦白墙下,自内院而来的穿堂风轻拂过上空,便引得早鸟鸣叫,此起彼伏。继而低伏着潜入女弟子的居所——

    中央的月洞门两侧,海棠正值含苞之际,粉团簇簇而垂,与寡然的白墙相映成趣,令人见之心境怡然。

    风儿裹挟着晨雾的寒露飘入院中,将素色的窗纱微微掀起。却见一个身量纤细的女子拢着外披,静倚在窗前:满头青丝以黄木簪挽起,凝白如玉的手轻托下巴,仰望着檐上天光,黛眉微蹙,似沉思又似含愁……忽然,一阵脚步声在院中响起,打破了清早的宁静,将女子的思绪拉回现实。

    “跪了整夜,腿都要断了!日后见到皇帝舅舅,定要求他拆了这鬼地方!”

    刚从静室归来的徐嘉沅脚步一瘸一拐,骂骂咧咧着便进了院子。但转念一想,这书院乃开国圣后所立,即便贵为天子,想要修改规条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是拆了其中的院子……想到这,徐嘉沅瞬间垂头丧气起来,想着去拿铜盆取水洗个脸醒醒神——毕竟卯时便要上课了,她可不想上课时没精打采,再被夫子罚。

    倚窗沉思的陶丝窈将她一瘸一拐的步态尽收眼底,赶忙起身,推门上前搀扶,满眼心疼:

    “阿沅,你的腿怎么成这样了?我那儿有药膏,待会儿给你涂上。”

    “陶姐姐,还是你最好!”

    徐嘉沅顿时感动得无以复加,眼眶也变得泛红,只差没落下泪来。可刚欲抱怨,就被陶丝窈捂住了嘴。

    “嘘,小声些,枝枝和阿穗还睡着呢。”

    陶丝窈说完,指了指屋内——只见一人睡得犹如孩童一般四仰八叉,睡相极其随意;另一人端正平躺在床上,纹丝不动,面容也极为恬静。

    女弟子的寝屋摆设简单:除了一应俱全的文房四宝外,剩下的便是一个可以容纳多人的联排榆木榻、四张靛青的薄被,还有几个摆放着莲枝纹铜盆的置物木架,颇合东隅书院传承百年的“服食宜从俭素,外事毫不可干”之规。

    而陶丝窈口中的阿穗和枝枝,便是昨日与她们一道上课的黄衣女子与粉衣女子。昨日,她只顾着去找江怀湛,待两人分别后才想起分学舍这事儿。急忙折返时,刚巧碰到了助教师兄与她们,不曾想,竟是专门来寻她的。

    师兄言道徐嘉沅已然在最后一间学舍安置下来,而他正要领着她们二人去那边。于是,四人便这般顺理成章地住在了同一屋檐下。因着都是年岁相当的小姑娘,经过一晚的交谈,便已熟稔至极,对彼此家世出身也有了了解。

    枝枝原名卢意枝,父亲是翰林院编修,母亲则是荥阳氏族旁枝的庶出。在这群权贵遍地走的禁都城,这般家室可谓不高。但因父母是共过患难的少年夫妻,多年来恩爱非常,便也养得小姑娘心大又天真浪漫,自是不在意这些。

    而阿穗与她则是表姊妹的关系,名唤元青穗,是靖都皇商元家的大小姐。元家经营有道,所营之商脉不止遍布靖都,甚至连偏远塞外都有涉及。但她待人接物极是妥帖温和,毫无半点架子,三人相处得甚为融洽。

    说话间,陶丝窈便扶着徐嘉沅在榆木榻边坐下。只听见身后传来床板“吱呀吱呀”的响动。

    “陶姐姐可是有心事?”

    元青穗撑着身子离了被窝,柔声问道,眼中仍带着几分初醒的朦胧。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看见陶丝窈看着窗外,似是若有所思,便不好打扰。

    另一侧的卢意枝闻言也利落翻身坐起,青丝睡得有些蓬乱:

    “我也瞧见陶姐姐在窗前站了足有半刻钟呢!”

    她揉着眼睛,外衫滑落也浑然不觉:

    “莫非是在想昨日夫子留下的课题?”

    陶丝窈取出床头的药膏,轻声道:

    “昨日夫子所言实在振聋发聩,令人深省,所以有些入神了。”

    言罢,她继续用指尖点了点药膏,就要为徐嘉沅涂上。徐嘉沅也乖巧地配合着她,挽起裤腿,露出青紫一片的膝盖。

    “是呢!”

    元青穗接过话头,眼睛亮得出奇,

    “昨日夫子那番话,与我在家中所教截然不同。但若是能参悟透彻,必能改变些什么。”

    徐嘉沅正龇牙咧嘴地卷起裤腿,闻言猛地抬头:

    “可不是!我舅舅和我爹总说女子……”

    她突然噤声,心虚地瞄了眼窗外。

    “相夫教子,安守后宅才是本分?”

    卢意枝撇撇嘴,粉白寝衣在榻上铺开如花瓣:

    “我爹爹也这般说,可我阿娘自幼饱读诗书,甚至在公事上爹爹还要向她请教呢。这般能干的阿娘,只能相夫教子,岂不可惜?”

    陶丝窈将药膏轻轻抹在徐嘉沅淤青的膝盖上。少女们忽然都沉默下来,明亮的天光逐渐蔓延至窗外,晨雾裹着草木香漫进来,混着药膏清苦的气息。

    “我想家了。”

    卢意枝突然把脸埋进被褥,声音闷闷的,烂漫杏眸里也罕见地染上了一丝苦涩。

    元青穗伸手抚过表妹乱蓬蓬的发顶,自己却也不由望向北方——那是皇商元家朱漆大门的方向。

    徐嘉沅被此间气氛所感染,一时忘了膝盖上的痛,转而想起自家祖父那个几乎被自己搬空了的酒窖……也不知祖父有没有趁她不在的时候又贪杯多饮。

    “铛——”浑厚的钟声突然撞破晨霭,惊得檐下鸟雀扑棱棱地飞散。四人俱是一颤。

    “是晨课钟!”屋内原本还在伤感的少女们顿时乱作一团:

    “我的书匣!”

    “谁看见我发带了?”

    “枝枝!头发!头发还没梳!”

    “铛——铛——”

    晨钟余韵未消,四个身影便跌跌撞撞穿过月洞门,朝外跑去。当她们气喘吁吁冲到巽水院时,见同窗们到了大半,还新添了几个男弟子,但女夫子未到,不由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徐嘉沅瘫坐在蒲团上,揉着膝盖放松道,“要是来书院没两日就迟到,肯定又要挨罚。”

    陶丝窈见了,便从袖中取出药膏,继续给徐嘉沅涂上。晨光透过她耳畔散落的发丝,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光影。

    元青穗则将自家跑得面红耳赤的表妹拉到身旁,替她细心整理着因狂奔而变得凌乱的发髻。卢意枝乖巧地任她摆弄,心中却颇为好奇:夫子怎么也来的这般晚?

    半个时辰后,女夫子一袭素白襕衫踏入讲堂,发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行走间衣袖翻飞如鹤舞。她身后跟着始终面无表情的江怀湛——他将一摞竹简放在讲案上,便退至一旁。

    “诸位来得真早。”

    女夫子扫视堂下,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堂中弟子面面相觑。徐嘉沅悄悄扯了扯陶丝窈的衣袖,小声道:

    “明明是她迟了半个时辰……”

    看着底下格外安静的弟子们,女夫子忽然拍案,惊得几个在角落里偷偷打瞌睡的学子差点从蒲团上弹起来。

    “昨日的课业,诸位回去可有深思?”

    她踱步至院中央,“女子长久安身立世之本,究竟是什么?”

    堂下一片寂静。男弟子们自是不以为意,但女弟子这边气氛却颇为紧张。只见卢意枝有些局促地红了脸,元青穗攥紧了手中毛笔,神色透着几分紧张,徐嘉沅则盯着自己膝盖发愣。陶丝窈深吸一口气,正要举手,却见女夫子已走到她面前

    “丝窈,你有何见解?”

    满堂目光如飞剑般射来。陶丝窈感觉喉咙发紧,但当她余光瞥见江怀湛微微颔首,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温柔与鼓励时,忽然心生勇气,起身行礼道:

    “学生以为,是能循心而为,纵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

    “好一个‘纵千万人吾往矣’!”

    女夫子眼中惊喜之意乍现,又转向徐嘉沅面前:

    “郡主呢?”

    徐嘉沅忍着膝盖的酸痛,站起身来昂首道:

    “是无需任何头衔的强大自我!”

    一旁的元青穗也不待点名便起身接道:

    “是不拘泥于世俗的认知与智慧。”

    “还有我!”卢意枝也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挥挥手道:

    “是不需依附任何人而活的才能!”

    几句话如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有力地在院中回响。下一瞬,女弟子席间齐齐喝彩,几个胆大的甚至拍案叫好。

    喻攸也突然拍掌大笑,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起:“好一个‘不需依附任何人而活的才能’!”她转身拿起身旁的毛笔,在院中央的白布上写下“喻攸”二字,墨迹力透纸背:

    “从今日起,大家唤我喻夫子便是。”

    这时,男弟子那边却无端传来几声嗤笑。一个少年摇了摇头,讥讽道:

    “夫子,我觉得他们说的都不对!女子以夫为天才是立身之本,那些说要自寻出路的女子,都是有违礼教的。”

    喻攸听后眼神一冷,心下暗叹:

    她本以为这个允许男女同朝为官的时代,男子的思想会相对开明些,却不想根深蒂固的陈旧观念依然顽固。看来,若想日后教学顺利开展,还得先改变这些男弟子的看法才行。

    她压下心中的失望,沉声道:“今日不看书了,随我来!” 旋即转身向外院走去。

    学子们疑惑地跟上,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一处偏僻屋舍。推开门,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摆满冰块,似是储备之用。而十几张木桌上覆盖着白布,隐约可见隆起的不规则形状。

    “掀开。”

    喻攸命令道。

    前排几个男弟子大着胆子掀开白布,顿时惊叫后退——木台上赫然是十几颗被纵向剖开的猪心,血管如藤蔓般缠绕在暗红肌理间,上面凝着血块。空气间瞬间弥漫起一阵腥气。

    “呕——”

    卢意枝捂住嘴冲出门外。元青穗脸色煞白,死死抓住徐嘉沅的手臂。都是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哪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是以堂中顿时乱作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

    喻攸环视着惊慌失措的众人,目光淡然似早有预料。:

    “你们有此反应,实属正常。人总会对自己未知的东西或恐惧或轻视……”

    陶丝窈见状只觉胃里翻江倒海,眼前发黑,强撑着退到门边,方干呕不止。这时,一块素白手帕忽然递到眼前。她抬头,正对上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江怀湛。只见他剑眉紧蹙,满眼都是温柔关切,另一只手虚扶在她背后,却始终保持着恰当距离:

    “师妹……可还好?”

    见到他这般,陶丝窈不知为何突然心定了几分,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他好像总是能在自己需要时,及时出现予以安心,从未缺席。

    “夫子!”

    江怀湛见状这才放下心来,而后望向喻攸,似质问道:

    “师弟师妹们初来乍到,夫子此举是否过于激进了?”

    喻攸闻言也不恼只是冷声道:

    “江助教跟随太子多年,难道不知面对朝堂之上尔虞我诈时,聪慧和良善远远不够?唯有自身能力过硬,才不会被轻易蒙蔽。”

    她将竹签“啪”地放下,

    “若连解剖牲畜都不敢直视,日后如何勘验命案?如何明察秋毫?”

    “我朝允许男女同朝为官,皆因历代君主明白,能力只有孰强孰弱,却无男女之别。而礼教规条也从来都是由强者改写的!”

    说完她扫了一眼方才口出狂言、说女子应以夫为天的男弟子,目光幽邃。那男弟子收到这颇具深意的眼神,身躯一颤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似羞恼又似惧怕,

    “今日我要教你们的第一堂课就是——物壮诚有衰,势雄良易极,永远……”

    喻攸满意的收回视线,声音穿透满室寒意,

    “不要轻视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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