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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力可无男女之别

    喻攸一番话可谓震耳欲聋。在场一众弟子不是世家出身,心思通透。就是饱读诗书,聪慧伶俐者,岂能听不懂夫子话里深意?

    是以男弟子们纷纷低下了头,不知是在深思,还是为自己眼界狭小羞愧不已,而因着那血腥的猪心,弯腰干呕的女弟子们则直起了腰杆,

    看着这般与众不同的夫子,脸色微微泛白的元青穗眼中多了几分光亮,低头望着自己手上因常年接触算盘而磨出的薄茧好一阵出神:

    家中常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而送她入学堂亦不过是想让她选个显贵夫婿,助益家族罢了,元青穗想着家族育她成人,合该有所贡献便也从了。

    可今日听了夫子的一番话。她心中却燃起了别样的斗志:

    是啊,能力可无男女之别,为何女子就要屈去男子之下?她偏不服!

    想到这儿她的温柔无波的眼神也越发坚定

    而被她紧抓着手臂的徐嘉沅此刻正摩挲着腰间的鞭子,看向夫子的眼神满是崇拜的炽热:

    她自小便喜爱舞刀弄剑,爹娘却总笑她说女儿家成日舞刀弄剑的,可是会将如意郎君吓跑的,

    而这些徐嘉沅早已听得烦腻透顶,心中不忿已久:

    凭什么女子必须温婉恭顺?

    她就喜欢刀剑为伴,快意人生不行吗?这个夫子不囿于世俗愚见,很合她胃口!

    扫视着面前心思各异的弟子,预料之中的喻攸又淡然道:

    “你们或许会觉得我行事乖张,不似寻常夫子那般谈国论道,可你们扪心自问……”

    “治国救民只需满腹经纶便足够了吗?”

    一众弟子闻言皆是垂眸不语,似是在思索夫子的话中之意,

    “若不予以行动满腹经纶也只是一纸空话,所以你们如今要学的并非什么经史子集,而是……”

    喻攸话至一半,随手拿起台上一把锋利无比的柳叶刀举到众人面前心:

    “如这把尖刀般的坚韧意志,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尔等日后入朝为官,所遇险难不知凡几,若今日便被区区的血腥之气吓退,他日又谈何匡扶民生?”

    弟子们登时恍然,如醍醐灌顶般垂下头去

    而冲到门边干呕不止的陶丝窈听了夫子这番话,再看看那鲜红的猪心脉络,不禁将前世她临终前嘴角的那一抹殷红与之重叠:

    前世的她以为一切恩怨流言因她而起,只要她死,这一切便可烟消云散。最后却连累那人孤寡终老……若她那时心志能再强大些,那结局是否会不同?

    一时间陶丝窈的心情变得有些压抑,屋内也是寂静一片,如同死潭般。

    “但我也不愿做那强人所难的恶人,你们若觉此非所求之道,大可去找助教师兄转班,我绝不阻拦,”

    看着面前哑然不语的弟子们,喻攸也不恼,只是内心有些唏嘘,停顿了半晌后又淡道,

    师徒之间讲究的便是一个缘字,她也深知这般教学没有几人能受得了,与其日后惹的怨声载道,不如趁早说开的好,她也省得费心再去教导,

    闻言,鸦雀无声的一群弟子中有个男弟子率先站了出来,他刻意用绢帕掩住口鼻道:

    “家父送我来书院,是为学圣贤之道,不是来看仵作伎俩的,请恕弟子不能奉陪”

    朝喻攸作了一揖后,便拨开门上的竹帘向着屋外走去,背过身的那一刻,还眼神轻蔑的嘟囔了一句不知所谓,

    紧接着便有几名男女弟子也相继站了出来行礼告别,不消片刻便走了十多个人,身为助教的江怀湛则退下去准备登记事宜,只是临走前人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靠在门边面色发白的陶丝窈,

    而众人走时拨开的竹帘间隙处吹进一阵和风将屋中的冷寂吹散了几分

    冲到门边干呕的陶丝窈和卢意枝这两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也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台前,静候着夫子教诲,此刻屋中便只余下九女一男未走

    喻攸望着面前留下的十个弟子,眸中闪过一丝欣慰,眼神缓缓从九个女弟子身上一一掠过,随即又停留在的第十个也是唯一一个男弟子身上,饶有兴致的问道:

    “他们都走了,你为何要留下?”

    这个时代惯爱将女儿家养在闺中如同娇弱花朵一般。而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却没有离去的女子必是心性坚定,别有追求的,是以这些女弟子会留下,她丝毫不觉意外,

    但她原以为不会有男弟子留下的,毕竟她的发言在这些被教导功利为上的世家男弟子听来也属实荒谬了一些,

    “夫子,并非只有女子才会被人轻视,男子亦有怀才不济之时,我家世寒微,却不愿与他们沆瀣一气,蝇营狗苟,唯愿追随先生寻我心中之道!望先生成全!”

    男弟子攥紧了被洗得发白的粗麻衣袖,不卑不亢道,说完朝喻攸深深地鞠了一躬,

    “很好,只是日后莫要叫夫子了怪生疏的……叫老师吧!”

    喻攸听了这话,看着男弟子静默了许久后眼底浮起一丝赞许的笑意道,

    旋即又看向女弟子们:

    “你们也是,在我面前不必顾虑师徒有别,随性些便可!”

    “我等谨遵老师教诲!”

    一众弟子从善如流道,

    随后喻攸便又指着猪心上的血管,示意弟子们凑进观看后,就开始了正式的教学:

    “猪心与人心其实最为接近。你们先看这四室的分布,心房纳血、心室泵血……”

    一堂课下来几人受益颇多。待散学时,几人走到屋外已是晌午时分。

    晌午的阳光洒在屋顶的青苔上,升腾起一阵热气,惹得栖息在檐下的蝉儿聒噪不已,

    卢意枝捂着咕咕叫的肚子,又不敢一个人去寻食堂撒娇似的拽了拽表姐的袖子,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元青穗拿她没办法,只能回头跟身后的陶丝窈和徐嘉沅打了个招呼,说要同表妹先行一步。

    陶丝窈正欲点头回应着,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江怀湛给她的帕子——是一张青灰色的帕子,边角绣着几片精致的银杏叶,

    “这个忘记还给他了!”

    陶丝窈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正要转身去寻就见不远处一个小厮匆匆跑到江怀湛身旁,低声说了几句。江怀湛原本温和的眉眼瞬间冷了下来,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与烦躁,随即快步跟着小厮离开了。

    陶丝窈见状,心头微紧。前几日朝堂上,江怀湛因着赈灾与几位老臣争执之事,不免有些担心。刚想跟上去看看,忽的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

    “窈窈!”

    她一回头,就见自家哥哥陶斯韫挎着个小包袱,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陶丝窈心里一急,赶紧扯了扯徐嘉沅的袖子,低声道:

    “阿沅,我有点急事!能不能帮我拦一拦我哥?”

    徐嘉沅瞥见她手里那块明显是男子用的青灰色帕子,瞬间了然一笑,拍了拍胸脯:

    “放心,包在我身上!”

    陶斯韫刚走到近前,就见妹妹匆匆离开,正要追上去问,徐嘉沅却伸手将他一把拦住:

    “窈窈被老师叫去帮忙了,你就不必跟着去了吧?。”

    “有什么事是我这亲哥不能知道的?”

    陶斯韫不服气地瞪眼。

    “那可就多了!”

    徐嘉沅懒得跟他掰扯,赶紧岔开话题,

    “你来这儿干嘛?”

    陶斯韫这才想起正事,献宝似的解开包袱:

    “我怕窈窈在书院吃不惯,特意托人买了聚安斋的果子糖糕,还有如云楼的杏花酥……”

    包袱一摊开,里面各式零嘴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徐嘉沅看得目瞪口呆:

    “书院戒备森严,轻易不让出去的,你怎么托人买的?”

    陶斯韫得意地挑眉:

    “这你就不懂了吧?书院西北角有个狗洞,只要把足够的银子和要的东西写好放那儿,自会有人帮你买来!”

    徐嘉沅听后看了看底下沾着灰的包袱,再联想到那天在静室,陶斯韫也是通过墙洞给她递吃的

    不禁脱口而出:

    “所以这洞不会也是你挖的吧?”

    陶斯韫:"???徐嘉沅!你说谁是狗呢?"

    被他这么一吼,徐嘉沅也来了火气,不甘示弱的怼了回去,

    于是乎俩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斗嘴,而陶斯韫也完全忘记了他是来找妹妹这事儿

    另一边被自家兄长忘在脑后的陶丝窈按着江怀湛走时的方向,一路到了书院南边的凉亭附近。

    初夏的阳光透过绿叶在鹅卵桥路上洒下斑驳光影,少女那素色的裙角在小路上飞快地拂过显得十分急切……

    她四处张望着,没看见他的身影,正思忖方向是否有误

    忽然听见一阵争执声,她循着声音走近,就看见一处假山旁江怀湛与一个身着蟒绿色锦袍的人站在一处。那人背对着她,陶丝窈一时看不清脸。

    只见那人怒气冲冲地抬起手来就是一巴掌。陶丝窈刚想出言制止

    江怀湛却先注意到了并摇头示意她不要过来:

    承受怒火的人只有他一人就够了,何必再将她牵连进来?

    下一瞬那响亮的巴掌便落到了他脸上。江怀湛的脸被打得偏过去,左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指痕。

    陶丝窈捂住嘴,那鲜红的掌印与前世梦境中他那张染血的脸重叠在一起——想到这儿,她眼眶不禁发酸,视线也变得模糊。

    攥住裙角想要上前,却又想起他方才的暗示,只得咬唇站在原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蜷缩成拳的手也为之轻颤

    “逆子!朝堂之上,你竟敢公然与诸位大人对峙,为江家树敌,今日你必要随我回去赔罪,不然江家百年经营都毁于你手!”

    那人厉声道。

    江怀湛却眼神木然不做回应,整个人如同了无生气的泥塑一般。

    这态度让那人刚平复的火气又复燃,抬手便再再打。

    江怀湛眼神一冷:真当他是软柿子好拿捏吗?

    就在他刚要还击时,陶丝窈再也忍不住,提着裙角冲了出来:

    “住手!”

    清亮的女声惊飞了竹梢的雀鸟。陶丝窈再也忍不住提着裙摆冲出来,

    这才看清那人的面容——江家家主江鹤时,那张与江怀湛有三分相似却布满戾气的脸。此刻那蟒绿衣袖沾着几分泥泞,脸上也带着些许彻夜未眠的憔悴,一看便知是风尘而归,

    他刚从豫西治灾归来,便听到了一众族老。联名控诉江怀湛前几日因着赈灾一事在朝堂之上与诸位世家大人对峙,世家势力盘根错杂,此次灾区亦有其眼线遍布。且救灾新政一出,不少世家的商贾势力被以各种理由连根拔起,这事一出江家俨然成了众矢之的,族中官员亦因公事被弹劾或者政事屡屡受挫的不在少数……

    这让他如何能不急火中烧?

    “江家主,这大庭广众的,您这般责打师兄怕是不妥吧?”

    陶丝窈平静的看着他,但眼神中仍带着一丝愠意。

    “我训诫自家儿子,何须外人置喙”

    江鹤时眯起眼睛,似伺机而攻的毒蛇般警惕道。

    “晚辈是奉师长之命来寻师兄。”

    她福了福身后又道:

    “不知师兄犯了何错,要受这般责罚?”

    “他在朝堂上顶撞诸位大人,陷我江家于不义!”

    江鹤时怒极反笑:“这般不孝子,我如何打不得?”

    江鹤时是浸润朝堂多年的老人了,他如何看不出这是太子要与江怀湛联手。借着赈灾之事削弱世家之财势,进而使其不得民心……

    可江怀湛身为江家嫡长子,这般作为无异于与世家为敌,把整个江家架在火上烤。

    陶丝窈看着这个眼前这个不先关心儿子处境,却满口家族利益的家主父亲,不禁想起前世的听闻:据说江怀湛生母就是被这位家主赶出家门,潦倒而死……

    她强压下情绪,沉声道:

    “师兄不过是为百姓据理力争,且陛下也已应允。若有人为此为难江家,家主大可向陛下陈情,何必来此兴师问罪?”

    “这么说,我若不罢休,便是质疑陛下了?好一张利嘴!”

    江鹤时怒极,但听她提及陛下,神色到底缓和了几分。

    “怎么会?家主能得陛下信赖,为众皇子之师表,就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家主现下若是气消,我便带师兄回去了,让师长久等终归是不好的”

    陶丝窈毫不畏惧地与江鹤时对视,也不等其回应,拉起江怀湛便走。

    他登时面色铁青地站在原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气的身子直发抖,

    被陶丝窈那双微凉的柔荑握住,江怀湛心中一颤,仿佛回到了那段他引以为珍宝的岁月里。

    在那些狼狈难堪的时刻,总有这么一双手及时出现,牵着他逃离困境,给予他勇气。此刻,掌心的温度也再度记忆里的温暖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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