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丝窈听了老师的话似是若有所思,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道:
“其实学生还有一事相求……”
说着便俯身在喻攸的耳边低语,喻攸听完不禁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直看得陶丝窈面红耳赤:
“年轻真好啊……”
待得到喻攸应允后,四人一路结伴去了膳堂用完晚膳,朝所居的院子走去。
此刻已逢戌时,夕阳半融于天边,为整个书院投下一片漫漫烟霞,在葱郁草木的映衬下,别有一番诗意无限。
徐嘉沅腿上的痛已经好了大半,一蹦一跳地踩着青石板上的霞光,宛如不知疲倦的蝴蝶一般。卢意枝则扶着圆滚滚的肚子,慢悠悠地挪着步子,显然是在膳堂吃得太过尽兴。
陶丝窈却心事重重,她忆起了与柳夫子初遇时的异样,且喻夫子那句“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始终萦绕在她心头,让她无暇欣赏路边的美景。
“窈窈?怎么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元青穗敏锐地察觉到好友的异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陶丝窈回过神来,勉强笑道:
“无事,只是想到老师上课给的那些案子当真是有趣,所以一时入迷了。”
有些事她自己都还没想明白,说了也只会让姐妹们徒增烦恼。
袁清穗见状便不再追问。待四人走到院子门口,就看到一男一女正等候在此。少女不停左顾右盼,神情焦急,
少年则身上挂满了包袱,活像个人形货架,但脸上却写满了不情愿。
“窈窈!”姜子恬看到好友便兴奋地扑了上去。
陶丝窈也是又惊又喜:
“子恬,你不是去白老那儿学医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姜子恬笑嘻嘻地说:
“老师答应让我搬来和你同住,他说只要不耽误课业,随便我折腾呢,所以我把行李搬过来啦!”
陶丝窈闻言这才注意到姜子恬身后,拿着大包小包的少年,问道:
“这位是?”
“这是我师兄萧柏旸,他可好了,见我一个人拿这么多行李,就主动来要帮我呢,对吧师兄?”
姜子恬眨着单纯的大眼睛,笑眯眯道,
萧柏旸听出她话里的调侃,气得差点吐血,但想到自己有把柄在她手上,只能咬牙挤出笑容:
“能帮上师妹是我的荣幸!”
姜子恬满意地点点头:
“那就辛苦师兄了。”
随后,她将姜子恬介绍给元青穗、卢意枝和徐嘉沅,并询问她们是否介意她搬进来。
元青穗便大方道:
“反正我们那儿床大,四个人住还嫌空呢,妹妹若是不嫌弃,尽管来住!”
卢意枝也点头附和:
“对呀,多个人说话也热闹!”
而徐嘉沅则亲昵地挽住姜子恬的手,笑道:
“你是陶姐姐的好友,那就是我的好友!以后我罩着你!不过……”
她觑了一眼面色不善的萧柏旸,“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把萧柏旸这个混世魔王训得这么听话?”
别人不了解萧柏旸,她可是了解得很,从前她便与萧柏旸在皇宫里的书苑一同启蒙。这个混小子简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气晕先生那更是家常便饭!如今竟变如此乖觉?定是姜子恬有过人之处让他折服了。
姜子恬神秘地笑笑:
“是师兄乐于助人罢了。”
说着,便招呼萧柏旸把行李搬进院子。萧柏旸心里暗骂,却只能乖乖照做,
那顺从的模样让徐嘉沅对姜子恬竖起了大拇指……
等萧柏旸搬完行李,姜子恬慢悠悠地走过去,嘴上说的客气,却带着几分使唤的意味:
“辛苦师兄了,你可以走啦。”
萧柏旸被她从昨天折腾到现在,已是疲累至极,听她这么说,心底的火气更盛,正要发作——
姜子恬却瞥见他半挽起的衣袖下青紫点点的胳膊,那些淤青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刺眼。,心中微微一动:昨日下针时确实没控制好力道,
她咬了咬唇,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
“这个每日外敷一次,能祛瘀消痛。昨日是我不对。”
萧柏旸没有接过瓷瓶,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动容,旋即又冷笑:
“师妹这算什么?打个巴掌,再喂颗甜枣?”
姜子恬顿时火冒三丈,拳头都攥紧了,但看着他倔强的样子,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自己曾因任性顶撞父亲后,躲在房里偷偷哭的模样。
她强压下怒火,缓声道:
“其实……你心里也是很在乎萧将军的吧?只是大家对你期望太高,压得你喘不过气,才会这么烦躁。”
“在乎?我幼时他便战死,哪来什么深厚感情?少装作很懂我的样子!”
萧柏旸不耐烦地打断她,可手却不自觉地紧握上着腰间的刀柄。
姜子恬却不生气,继续说道:
“那又如何?我娘亲生我时难产去世,可每次听爹爹提起她,我都会忍不住落泪。血脉亲缘是刻在骨子里的,你越是逃避,就越说明你在乎。”
“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柏旸声音陡然提高,可尾音却微微发颤,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痛处。
“你是你,而非谁的影子,不需要活在别人的期许里,但若你一直消沉堕落,只会使亲者痛仇者快”
姜子恬顿了顿
姜子恬顿了顿,指向他腰间的月石弯刀:
“我听爹爹说,这是夷西一族的传世之宝。你若真的厌恶,又怎会一直带在身边?”
萧柏旸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姜子恬见他这般,也不再多言,只把瓷瓶塞到他手里,凶巴巴道:
“拿好了,不许浪费我的药!”
说完便蹦蹦跶跶进了屋
愣在原地的萧柏旸看着被硬塞进掌心的瓷瓶愣神了片刻,眼底的情绪几经翻涌后,又看了眼屋内少女与友人雀跃交谈的身影,
便也转身朝院外走去。温柔的余晖洒在少年郎的身上,那挺拔如松的背影明明该是意气风发,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待萧柏旸的身影完全融于暮色,书院檐角的铜铃恰好敲响戌时的最后一响……
不觉中日没西山,渐入夜境,曲如弯刀的明月高悬于空,洒下丝丝缕缕,如纱似雾的银辉,落在书院各处,俨然一片清幽静谧之景,实在美不胜收,
而学生所居的别院中虽是烛火以熄一片漆黑。然交谈之声却从未停止,隐隐还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
因着爽朗直言的姜子恬加入,陶丝窈三人兴致高涨,自是被里夜话,互相交心,而女子闺中夜话无非衣裳脂粉。妆容钗环,透露几句少女心事亦别有乐趣,
偶尔还会提起白日里的江怀湛对陶丝窈的特别,当时不问是怕姐妹遭人议论不能深究,
可现下已然入夜四下无人,姐妹们岂能放过?自要要好好调侃一番,顺便探探口风,但陶丝窈今晚测试有些心不在焉,几次提问到她时都一脸呆愣,且守口如瓶的紧,推说是因为与哥哥交好的关系,师兄才会特别关照一二,
姐妹们见问了几次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颇觉无趣便也自行就寝了,
唯有姜子恬看着陶丝窈手里始终端着却未曾动过的茶水心有所思……
待确认众姐妹呼吸渐酣,姜子恬这才轻手轻脚地拍了拍将睡未睡的陶丝窈的后背小声道:
“窈窈,你有心事?”
“怎么会?子恬,早些睡吧。”
陶丝窈转过头来轻声道,眸光温柔依旧如月,可眼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是吗?”
“那你为何整晚都端着这个茶杯在发愣?窈窈,你我自幼相识,你是瞒不过我的。”
姜子恬见她分明是在逞强,不由得叹道
陶丝窈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原以为自己不言不语掩饰的极好,却还是被姐妹看出来了……
陶丝窈攥紧被角。月色透过窗纱,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一片细碎阴影。
“子恬,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柳夫子,她身上的药味儿”
“记得啊,怎么了?”
姜子恬不明所以道,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消散在夜色里,
“感觉白日里柳夫子似乎...有意为难我,可我们交集不多,好像自那日之后她的态度就有所转变了,”
姜子恬闻言猛地坐直了身子,锦被滑落肩头。
“什么!?”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这东隅书院竟有如此苛待学生的夫子,不行!明日我说什么也得给你..."
“嘘——”
陶丝窈慌忙伸手捂住她的嘴,旋即紧张地看向两侧:
徐嘉沅和卢意枝的呼吸依然平稳,唯有元青穗的被褥似乎微微动了动。
待确认无人被吵醒,陶丝窈才松开手,压低声音道:
“柳夫子是师长,无凭无据便去与她对质,理亏的始终是我们,而且……”
她垂下眼帘: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呢?”
姜子恬听了亦觉有理,深吸一口气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道:
“那日我确实闻到柳夫子身上有药味...”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被面上划拉着:
“有红花,血竭,乳香,像是七厘散,像是专治跌打损伤的七厘散。"
“七厘散?”
陶丝窈微微蹙眉。
“嗯,而且份量不轻。”
姜子恬的声音越来越笃定,
“里面含有麝香,按理说女子不宜多用。”
听到这,陶丝窈不禁垂眸沉思:
“奇怪,柳夫子一介文弱女子,怎会用这等猛药……子恬,你确定吗?"
“时隔多日……且气味微薄,我不能完全肯定。”
姜子恬拧着眉又回想了一番:
“若是能看到药方...”
陶丝窈听了不禁犯难:
“书院规定,学生一旦入院,非休沐或节假,皆不得出院,这上哪去找柳夫子的药方?”
"窈窈,我可以帮你。"
这声音来得突然,吓得两人同时一颤。只见元青穗缓缓转过身来,清浅月色映照着她含笑的眉眼,哪有半分睡意?
“元姐姐,你没睡啊?”
陶丝窈惊讶地睁大眼睛。
元青穗撑起身子,撩起鬓边一缕青挂于耳后:
“白日里便觉得你有心事,若不装睡,如何听得到你说实话?”
说完她那纤细的手指从枕下的暗袋处摸索出一块刻字的玉牌,上面元氏商行"四个篆字在微暗的夜光下清晰可见。
“元家商号遍布靖都,寻个机会我让人留意一下。只要柳夫子外出抓药,待她走后便去那药铺打听一下……”
元青穗将令牌轻轻放在陶丝窈掌心:
“这不是什么难事。”
陶丝窈感到眼眶发热,令牌冰凉的触感与心底涌上的暖意形成奇妙的对比。她不由得哽咽道:
“元姐姐...谢谢你”
“你我既同为女子,又有缘成为同窗,本就该互帮互助。”
元青穗握住她的手,指腹温厚柔软
“还有我!”
姜子恬迫不及待地把手叠在她们相握的手上信誓旦旦道:
“窈窈你放心,待得了药方,我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
但她的声音太过响亮,惊动了熟睡中的徐嘉沅和卢意枝。两个小姑娘揉着惺忪睡眼支起身子,发髻松散,活像只迷蒙的小动物,并异口同声道:
“可是到了时辰上早课了?”
三人闻言不禁相视一笑……
陶丝窈看着眼前这些或迷糊或关切的面容,心头沉甸甸的愁绪忽然轻了几分。
皎皎月光依旧清冷,但此刻的闺房里,却仿佛有暖流悄然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