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儿是个不存在,不能存在,也不可能存在的地方。但每隔几百年,就会有人莫名其妙地进入。那里山峦倒悬,日月同天,近乎是人间仙境。但进入者鲜少再出来,出来的也莫名失踪,人间蒸发,无迹可寻。”唐谣说的煞有介事,一本正经,故意说得文绉绉的,在高三前拖后抢的课间吸引了一片看热闹找乐子的阴暗高中生。
在童泽光看来,唐谣是很有当算命瞎子的潜质的。反正成绩也不好,高考结束后干脆直接去摆个摊儿,弄个怀旧一点的老式遮阳伞,整个台子给人看手相得了,再说些光怪陆离的话,胡诌个经不起推敲的蹩脚故事,骗些重度迷信的人,好歹也算门营生。他已经在想象唐谣装瞎子的窘态了,鉴于老唐这三年的无私友谊,童泽光决定给他赞助一副阿炳同款的墨镜。
当然,这是算入股的,将来真骗到大的了,那是要记得分红的。他想着想着便出了神。再不行,也许可以把老班的讲台给偷了?
“喂!混蛋玩意儿!我还在讲话啊,给我认真听着啊!”唐谣呵斥着出神的挚友,忍着上去给他两拳的冲动,这货一天里有半天都在神游,根本不好好听人讲话。
童泽光愣了几秒,懒散地瞥了老唐一眼,饶有兴致地问了个问题,“讲台的‘讲’,怎么写。”
“啊?呃......奖励的‘奖’?”
“讲座的‘讲’,文盲。”童泽光用食指碰了碰太阳穴,摆出一副很欠扁的表情。虽然这个面瘫基本没什么表情变化,但亲爱的唐同学对他的微表情相当熟悉,所以精准地甩了张全错的英语周报在他脸上。
“我是说真的,百分之两百认真,你相信我啊小光,这次消息来源绝对可靠,这可是我消失了十二年零八个月的小叔告诉我的。他可是专业研究风水的。”
“你去年来我家过圣诞节的时候就说是十二年零八个月,唐唐,不是不信你,好歹更新一下日期呀。”童泽光边说边用多带的外套在课桌上做了个简易的窝,准备睡个三分钟的觉。
“不准睡!”唐谣一把拽走他精心准备的窝,强迫他退出睡眠程序。
“你清醒点儿,认真听我说话。不管怎么样,这次的故事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不只是都市传说那么简单。你还记得上个礼拜的货车司机失踪事件吗?一个大男人,连带着那~么大一辆货车,居然凭空消失了,而且消失的地点跟我小叔说的‘那个地方’在历史上出现的地方一样。”
童泽光很困,昨天为了把新买的宝X梦通关熬了个通宵,即使是三分钟的睡眠对他也极其重要。“所以,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童童,咱去干票大的吧!”
“滚。”
“呜呜呜,你这个冷漠无情的家伙,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呜呜呜......”
“等等。”童泽光一把拉住唐谣的裤缝儿。
“哈哈!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让我一个人去的!”
“把我的一室一厅的钟点房还回来。”
“靠?”唐谣很无语,“啧......‘一厅’在哪儿?”
“帽子。”童泽光向他伸了伸手,那双无神的死鱼眼在这一刻坚定得像要入党。
唐谣更无语了,他觉得这辈子都没那么无语过,随手把衣服甩给那个寐魔,继续跟听众老爷们讲起了奇闻异事。
童泽光花了十几秒翻修了一下他的一室一厅,然后秒睡了过去。即使时间很短,但还是做了个奇怪的梦。这梦乱七八糟的,一会儿出现个沧桑的人脸,一会儿又是一片世外桃源。他还看到了一潭死水,肉色的液体混浊不堪,依稀得见些前身不明的骸骨正在溶解。天空像昆虫的复眼,每个小格子里又孕育着不断挣扎的山羊和蟾蜍。一切又在瞬间崩解,陷入无尽的虚空,他感觉身体被时间和空间撕开又重组,似乎有个渺小的种族在他的躯壳上建立国度。这个国度战火不断,它在战争中不断向神明祷告,童泽光被动地接受这些蛮族供奉的活体和尸骨,以及平民们流下的信仰的泪珠。
国度顷刻间灭亡,他听到有个声音像蚊虫的嗡鸣一样,以极高的频率回响,几乎无法辨别。良久,又突然沉默,只留下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在耳边回荡。
“滚出......滚到外......去,再也别回来,小光......”
童泽光猛地惊醒,微微喘气,他觉得刚刚的梦境荒诞不经,却又好像有些莫名的熟悉。他感到很疲惫,又趴在了桌上,但不再继续睡了。兴许是因为快上课了,兴许是因为那种奇怪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前边儿的唐谣一边嘴上不停,一边偷偷瞄了他几眼,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抽空戳了戳童泽光的头顶。
“嘿,最近是不是秃了。”
“你才秃。”
“做噩梦了?”
“没有。”
童泽光把脸埋进一室一厅里,不再理会唐谣。他总有种心悸的感觉。
高三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虽然长达十几个小时,但其实也就几张卷子的事儿。考试是痛苦的,但也是消磨时间最好的途径,人在极度专注的时候,自身的体感时间会过得很快。不过对唐谣来说就是另一回事了。比起童泽光偏爱的考试消磨法,他还是更乐意听老班絮叨个把小时,整点儿动员会啊,心理疏导教育什么的。
最后一场考试交卷,童泽光并不打算去收拾走廊里堆放的书,大晚上的没心情收拾,这种烂摊子还是留给明天的自己好了,明天的自己一定会比今天的自己更有活力的,嗯嗯,一定是这样。他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但无所谓,他现在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像蛞蝓一样躺在床上玩会儿宝X梦。
他随意地跟还在勤劳收拾的唐谣说完再见就遁走了。
外边儿路灯昏黄,天空有些淡红。“城市的光污染真是可怕啊......”童泽光自言自语。他现在浑身不舒服,大脑不受控制地回响白天梦里听到的那句话。也许这跟儿时的记忆有关吧。他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具体是到几岁也不清楚,但至少有八九岁的样子,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的记忆也很模糊。名义上抚养他的人说是他小时候用门夹老爹的文玩核桃夹不开,偏不信邪,脚下一滑,脑袋磕门槛儿上了。
童泽光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他不认为自己有那么蠢,也许这里边儿有什么隐情呢?他越想越觉得该是这样。
“诶!我去,停!”童泽光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身体突然失重,被人拽着往后一个踉跄。
“大哥,走路看路啊,你这个礼拜已经撞了两次路灯了,诶?还是同一根儿,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啊童童?”
“我用你这次考试分数发誓,我没有。”
“啊?我去?要不要那么恶毒。”
童泽光没接话,唐谣很懂他那些奇怪的执着,比如死不承认自己有时候很呆这件事,于是识趣地换了个话题。
“诶,话说,你对那个真没兴趣?”
“没兴趣,我走了。”
“好吧好吧,那我只能自己去了。对了,你真的没事吗,感觉你的眼神比平时更加死鱼眼。”
童泽光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老唐,我先走了,那件事明天再说吧。”
他没在意唐谣回了什么,家离学校很近,走了几分钟就到了。他已经没有力气玩游戏了,洗了个战斗澡就钻被窝里睡了过去。还好,这次没有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