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看见一个背影好看的女孩,忽然想起了我的初恋,那个女孩有着和我初恋一样挺拔的背脊,走路的时候一丝不苟,小腿像梅花鹿一样纤细,运动鞋触地无声。
我走得很慢,她走得很快,我想跟上去看看,刚才和我擦肩而过的到底是不是她,犹豫间,这样的念头在她消失在人海的时候幻灭了,我停下来嘲笑自己,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不敢坦然地面对她,即便那只是一个跟她很相似的人。
我和初恋相遇是在地铁出站口,当时我拎着我的行李箱迈出来,先是一阵清爽的风给我提了神,然后我便看见了她的背影。
委实说我不是一个容易见色起意的人,但那一瞬间我确实是被她吸引了,那是一个不太温暖的秋天,公路边上的树叶子黄了,路上的行人都穿了两件套抵御秋风,低头看手机自顾自走着,而她原地不动,似乎在等车。
我短暂地愣神后,决定上去跟她说说话,因为我看见她也提着行李箱,除此之外还有大包小包的口袋,一堆东西围在她身边,好像把整个家都搬出来了,我猜测她也是像我一样刚到成都的打工人。
我上去搭话,她瞥了我一眼,我说你看着眼熟,我们好像见过,她说或许吧,我说你是重庆人,她问为什么,我说重庆人都爱往成都跑,她笑了,或许是觉得我挺搞笑。
于是我们一起上了车,聊了一路,我知道了她是重庆人,来成都追逐她的舞蹈梦的,她知道了我是大学生,但辍学了来成都追求作家梦的。
下车的时候,我跟她说单人房不好租得到,可以考虑合租,而且相对便宜些,她说她在成都有亲戚,可以住他们那里,我抬头看看天,已经差不多要黑了,我说小时候走亲戚都不喜欢留宿,现在成大人了住得惯么,而且一路上没见你打过电话,你亲戚不知道来接你么。
她没说话,我帮她把包扛在肩上,走在前面,她跟上来了。
我跟她说世界上还是好人多的,社会安定了,你需要帮忙的时候总会有人出手的,这叫热心,但主动接近你的大概率不是好人,她说你是在说你自己么,我说我确实算不上好人,但有时候也不坏。
想想现在还有多少这么简单的相遇呢,就几句稀松平常的谈话,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让他乡异客的旅人彼此依靠在一起。
相遇的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我和她赶着月亮出来前搬进了两室一厅的出租屋,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各自住了下来,可能是我先入为主的原因,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一个陌生人,而是多年未见的好朋友,所以很快就熟悉了。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我不顾一家人的劝阻,毅然决然地辍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追求虚无缥缈的梦想,我没有任何可以跟其他人抢工作岗位的有利条件,这意味着我只有写作这一条路。
古人云文章憎命达,我想杜甫一生颠沛流离,能成就千古诗圣绝非偶然,每当我身处绝境的时候,都觉得历史上怀才不遇的文人骚客在我脑海里过往泱泱,我仿佛身临其境。
我到成都的第一天,装备只有一台大学用的笔记本和陪了我四年的手机,以及我的几套衣装,其他的都要重新购买,我想靠着手机里的几千存款度过我最艰难的日子,至少我要先养活自己,因为我不敢想象我用最后的钱买一张车票回家那落魄的样子。
她每天都起得很早,至少我起床的时候已经正午了,我夜里写得很晚,我的世界几乎不分黑夜白天,累了就睡,醒了就出去走一走,回来就开始写作,这样要走两到三个循环,我一天睡两到三次,有时候醒来天昏地暗,我分不清是早晨还是傍晚。
她下午会回来一趟,先是去洗个热水澡,然后在客厅里做一套拉伸动作就回房间了,我猜她是睡觉,因为晚上她又要出去,差不多十点才回来。
我专注写作的时候一般意识不到她回来了,但她出门的时候我会忽然惊醒,然后朝门口望一眼,她确实是走了。
我们挑了一个有太阳的日子把我们的房子打扫了一遍,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城里的房子容易积灰,而我心血来潮就会比较讲究,一切看不顺眼的东西都要重新布置一番。
那天她没有出门,我起床的时候看见她在客厅里看杂志,那时已经快十二点了,我还没问,她先开口说练舞也需要休息,我知道她是一个很坚韧的女孩,很少会用一整天的时间来休息,我猜测她应该是受伤了。
我突发奇想地说你吃饭了么,我去买菜,周围的餐馆我都吃腻了,想自己做,没想到她瞬间识破了我说后缀多余了吧,一起去。
也是,我这个人总是喜欢先入为主,一开始我就是想让她体验一下有人做饭给自己吃的感觉,但说出去的时候又想掩饰什么。
她跟我不一样,她干什么都是很纯粹,不会遮掩,也不会伪装,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别人面前,我也看到了一个为了梦想咬牙坚持的女孩,整个人像一根绷紧的弦,从来不曾松懈。
她肯定想不到一个看起来斯文败类的年轻人也下得厨房,说实话我带上眼镜确实像个呆呆的书生,感觉就是除了读书一无是处的人,实则恰恰相反,我跟文弱书生不搭边,我的野心很大,而且不喜欢读书......
我爸是个做菜的好手,吃过他做的菜的人都以为他是做厨子的,我觉得这么说贬低他了,高手在民间这个说法更贴切一点,但他偏偏不拘一格,选择了跟餐饮毫不相干的职业。
我当初下定苦心要学几道拿手好菜,幻想着有一天能在厨艺这方面得到女孩的认可,就算没有女孩能吃到也不亏,毕竟技多不压身。
买了一条鲳鱼我会清蒸,买了牛肉我会用它炖土豆,买了西兰花,她说她也会做,万事俱备的时候居然发现没有厨具,敢情是我吃了一个多月的外卖和兰州牛肉面,她吃了一个多月的工作餐才发现厨房里空空如也啊......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们一起买套厨具,每天我都去买菜做饭来自己吃,然后打包一份跟你送过来,她说挺远,不方便,但我还是坚持买菜做饭然后跟她送过去,像是心里有一股劲,只在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却可以坚持很久,就像我离开学校说要远离家乡去写作一样。
我发现她的工作餐并不好吃,没什么肉,甚至不如我的大学食堂,但那天之后,她端在手里的就是我苦心孤诣钻研出来的营养餐了。
可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做菜的时候并不顺利,我记得清蒸鱼的每个步骤,我知道牛肉炖土豆的火候,真正上手的时候却拧着眉头手忙脚乱,锅里的油飞溅,我要先把土豆炸一下,这样不容易炖成浆糊,她就在我身后看着,我不能慌。
最后我看着端上餐桌其貌不扬的东东,我就知道我失败了,原来厨艺这东西学会了没用,得花功夫练,要用时间沉淀,写作也是一样的。
我咬了一块牛肉,含泪咽了下去,我看着她笑了,她忽然也抿嘴笑了,于是我们二话不说抢光了盘子里的西兰花和盆里的土豆,而最失败的清蒸鱼只损失了一块小肚皮。
那天我们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因为一些共性我们的话题总是不会断,我是一个从来不会跟女孩聊天的人,即便还在学校里的时候,我也是闷在宿舍里写作,但在她面前,一切话题都可以信手拈来,不需要绞尽脑汁地去想办法逗她开心或者她就站在你面前,你们却相顾无言。
她说练舞蹈很累,她说她想做编导,她说她想靠舞蹈出名,我说舞蹈很美,我说你的身材很适合跳舞,我说有一天我会在电视上看到你的。
她问我写作会很枯燥么,说你整天都闷在小房间里久了会抑郁的吧,我说要考试我会焦虑,要演讲我会紧张,但我坐在迎面开窗的卧室里,觉得世界明朗,我只听说过千里马在马厩里混吃等死的,没听说过在草原上奔跑累死的。
我们走在双楠大道的绿化带,落叶还未被环卫工人扫去,风起的时候,我挡在她迎风的方向,看秋风卷走落叶,轻浮地撩起她的头发,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想起刘禹锡的诗,说的是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我想他也是在秋天看见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才写下这首诗的吧,不然他应该是感慨无边落木萧萧下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