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草

    阿哲从调查队里得了消息,估计他们还没发现他私下在做什么,讲八卦的时候才没避开他,于是他就将这条消息告诉了林老。

    “他们要在水库投毒?”

    林老的声音大了些,他们正在一处小餐厅吃饭,零星的几个人都抬眼看他们,林老这才压低了声音,连带着脑袋都往下压了几分,为了能让阿哲听到,脑袋又开始往前伸。

    “别这么说,”阿哲低声劝阻道:“只是南山泉项目和水库并接起来了。”

    “这还不是投毒?”

    “具体他们做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对吧?”

    “知道了,我们还会坐在这里吗?”林老不禁揶揄道。

    多少天了,他们这边一点进展没有,和吴力那边通过消息,如果姚启文但凡能松一下金口,他们就能知道当年雪山计划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的真相愈发清晰可见,只是需要最后这一下的一锤定音。

    并且,林老个人也很好奇,分明与研学基地合作的时候他只是一位普通的导游,为人和善、能力到位,怎么摇身一变,就和南山集团的雪山计划扯上了关系,还成了负责人?

    林老想不明白,于是就不想了,将碗里的饭扒拉吃了算了,就和阿哲继续去工地蹲点。

    姚启文的生活一成不变,在宿舍与工地之间两点一线,吃饭也是工地发的盒饭,自从被拒绝之后,林老就开始了秘密的蹲点生活,这是他多天观察下得出的结论。

    阿哲偶尔需要回调查队几次,不能一直与他一起。

    一连守了好多天,林老饭都没有好好吃上一顿,直到这次等到工地发了盒饭,工人们开始吃饭的时候,林老才守不住了,去隔壁餐厅吃了顿好点的。

    然后就赶上阿哲回来,将南山集团与水库的事告诉了林老,两人才从餐厅一起出来,向工地出发。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迅速,直到现在为止,林老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车刚刚停下,就遇到了正从工地走出来的姚启文,汽车引擎还没关上呢,那人就与坐在驾驶座位的林老完成了一个完美对视。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姚启文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坐了进来。

    动作行云流水,让前座的两个人都懵在了原地。

    还带着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发现的窘迫感。

    “我知道你们一直在跟着我。”

    姚启文开门见山:“我也已经说过了——”

    “无可奉告。”

    “我和南山集团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请你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话说得简单明了,任是谁看到都能说一句:明白。

    姚启文说完了就要走,这个时候林老倒是反应过来了,他出门又关门的速度要比姚启文快上了不止一点。

    还没等姚启文安安稳稳地落在后座,林老早就回到了驾驶位,踩下了油门。

    他发誓,他只是想着要关门而已,踩油门简直是下意识动作。

    但车都已经开出去了,再想停回去也是件难事,不如就这么开走算了。

    姚启文比他想象中得更加冷静,丝毫没有被“绑架”的反应。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声:“没有用的。”

    阿哲也没有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林老,林老权当做没有看到。

    “你应该不知道南山集团最近把注意打到了水库上吧。”

    林老也很是开门见山,将自己得到的最新消息抛了出来,他要看看姚启文是什么反应。

    “西北的水库?”

    姚启文看起来有些疑惑,还算正常的反应。

    林老反问道:“南山市还有其他水库?”

    自然没有,姚启文只是因为不相信,进一步确定一下罢了。

    “他们的进展已经这么快了......”

    姚启文的声音细若蚊吟,但还是被林老一双多年来浸润职场的耳朵听到了。

    “估计要重复‘南山泉事件’吧。”林老专心致志地开车,他在几条街上来回转圈:“只是上一次的载体是矿泉水,这次是水库。”

    “我是搞不懂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好像在玩一场游戏。”

    “南山市所有人都是游戏里面的NPC,而玩家是南山集团。”

    “他们可以随意操控这些人,让他们去做什么就做什么。”

    “非常听话,不会反抗,甚至连反驳一句话也做不到。”

    “也是蛮有意思的,没有人觉得这场游戏有什么不对。”

    “你不用激我。”姚启文冷静得很:“南山集团现在如何都与我没什么关系了。”

    “他们曾经的计划是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我早就不理会了。”姚启文望着窗外,淡淡地说道:“你不如去问问别人,也许他们能给你们带来答案。”

    “雪山计划自然有人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

    林老从后视镜当中看了他一眼,继续开车,只是调转了车头,朝着工地的方向驶去,那条路上的车流并不算多:

    “但有一件事只有你能给我答案。”

    见姚启文仍旧没什么反应,林老收回了眼神,同样淡淡地问道:

    “你儿子真是你杀的吗?”

    不过瞬息之间,姚启文从后座上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林老下意识用了力气去拉开他的胳膊。

    方向盘被空了出来,但车辆还在行驶当中,副驾驶的阿哲赶忙去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试图掰开姚启文。

    他力气大得很,显然没收一点力气,林老的整张脸都要被憋紫了。

    “你疯了?”阿哲两边都要顾着,害怕车辆翻了车,又害怕林老出什么问题:“你要不想我们三个今天死在这,你就松手!”

    “哪又怎么样?”

    姚启文没什么表情的脸庞下,声音沉静得可怕,背后隐藏着一种疯癫。

    “你真疯了......”

    阿哲见劝不住,又用余光去找什么趁手的工具,但还没找到,他忽然感受到车辆的速度猛然拔高,快得厉害。

    转头一看,林老的脸被憋得通红,但还抬头望着姚启文,嘴角被扯出了一抹弧度,他脚下的油门踩到了底。

    “疯了......”

    他可不想死在这。

    阿哲实在忙不过来,只能探出身体,双手控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对姚启文的抵挡作用简直微乎其微。

    对面迎面而来了一辆货车,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

    姚启文垂眸看看胳膊下的林老,又抬眼看看不远处的车辆,在最后一刻还是松开了手。

    阿哲打了方向盘,油门收住了,货车从侧边擦过,他们按时安全了。

    林老弯着腰咳嗽个不停,他们将车停在了路旁。

    姚启文在后座上用双手抹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是我对不起姚冰......”

    姚冰,他儿子的名字,被推下悬崖的那位年轻人。

    “也对不起他妈妈......”

    林老一边缓缓咳嗽着,一边听着他的叙说,只是好奇怎么又冒出来一位新人物——那位年轻人的母亲。

    “我不知道研学活动他会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跑到了我住的地方,看到了不该看的,就爬上了雪顶来质问我。”

    “我们都太激动了,谁都听不了谁的。”

    “但他怎么能用死来威胁我呢?”

    “难道他妈妈在天之灵想看到他要去死吗?”

    “都是意外,”姚启文喃喃说道,更像是自言自语:“我们都太激动了......”

    两人等他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递上了纸巾。

    “他在质问你什么?”

    林老揉了揉脖子,还是问出了自己想问的。

    但姚启文却忽然顿住了,拒绝发出任何声响。

    林老等了他一会儿,看他没有任何反应,还是转过头来,发动了引擎,车辆颤动起来,随时准备出发。

    好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阵阵涟漪。

    姚启文终于有些受不住了:

    “他妈妈是为了未来,他们也是......”

    但说着说着,语言好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个字接着一个字地被吞回了肚子,逐渐听不到了。

    “我也是......”

    他没有这个底气说出这句话,林老感受得清清楚楚。

    “真会放屁。”

    林老这四个字倒是响亮得很。

    “未来未来,未还没来呢。”林老这个时候说话直接得很:“都是借口。”

    “好让你们现在害人害得更肆无忌惮一点,更没有负罪感一点。”

    姚启文沉默了一瞬,说道:

    “不,小君不是这样的。”

    这个名字,林老猜测应该是他口中的姚冰的妈妈,他的老婆,听起来这位“小君”也参加了雪山计划。

    “那你爱人她现在——是不是也在基地底下某个柱子里待着呢?”

    他这句话说得刻薄,却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

    姚启文脸上透露出几丝茫然,痛苦都被消解了些,他有些疑惑地回应:“小君是得癌症去世的。”

    “打扰了。”

    林老有点尴尬,试图用更多语言掩盖自己的这种尴尬:“你是在你老婆的影响下才进入了雪山计划?”

    姚启文点了点头。

    “当时他发现了什么,要质问你?”

    林老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上,这一次姚启文显然已经平复好了心情,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难以自拔。

    他有选择性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倾泻了出来。

    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姚冰发现了南山集团在向冰雪上浇灌毒液的秘密,只是他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毒剂他曾经在学校当中见过,很稀有的一种神经毒素,与海人酸类似,但结构上不太一样。

    学名好像叫做紫草氨酸。

    后来经过这种毒素筛选的冰虫,死亡后所释放的神经毒素被他们称为了“冰虫酸”。

    姚启文不确定姚冰了解到什么程度,但他既然发现了这个事实,姚启文只好哄着人相信自己。

    但没想到孩子是倔性子,一旦认定了几个人都拉不回头。

    姚冰斩钉截铁地说这对雪顶不好,如果再这样下去,一定会影响到南山镇,甚至会影响到研学基地。

    如果这种毒素溶解在冰雪当中,每次暴风雪都会一场不小的灾难。

    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理解着,劝阻姚启文不要这么做下去了——

    ——停止吧,无论之前做过什么。

    但姚启文就很好劝吗?

    他并不比姚冰好劝,两人吵着吵着就上升到了姚冰的妈妈、姚启文的老婆身上再吵到缺乏的陪伴——

    吵到你们别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实际上谁都做不出什么,再回到神经毒素本身上来。

    两人一边交谈着一边对抗着,一边威胁着一边劝阻着。

    “意外就这样发生了,”姚启文这样说道:“我没想到他会脚滑,也没想到我没有抓住他。”

    他的双臂向前伸了好远,还是没能抓住。

    他扑在了地上,还是晚了一步。

    姚启文并没有停顿多久,就开始讲述了有关于他们的从前。

    他口中的小君并非南山集团的一员,而是本地科研所的一名研究员,只是后来因为工作调动——也就是“雪山计划”开端的的时候,将她派分到了南山集团,从事有关于“雪山计划”的工作。

    他本职与小君类似,但成就没有她那么突出,再加上他本家在南山镇,于是他又回到了南山镇,在那里定居了下来,参与了雪山计划的外围工作,当时担任的职务主要还是向导,还有一些边缘化的工作。

    生了姚冰之后没过多久,小君就去世了。

    姚启文将孩子扔给了丈母娘家,自己一心一意地扑在了雪山计划上,继续了小君未完成的事业,也顺着小君留下来的资料一步步地走上了小君的职位,承担了小君的职务。

    他和孩子联系得不多,一年能有一次已经是谢天谢地。

    只是没想到,十几年后会是这样的境况。

    姚启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带着些茫然与无助。

    调查队的表格上写下了“意外”两个字,作为家长的他并没有异议,南山集团更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计划外一个无足轻重的意外而已。

    只是他也没有心情继续下去了。

    好像在人离开之后,他才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劝阻。

    紫草氨酸的确对人体有害,要不然这几年的塑冰过程中,也不会出现那么多例暴毙。

    但他不确定会不会对南山镇有影响。

    也许吧,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他只是不停地向前、向前,按照计划表的上的步骤一步步地走下去,不要怀疑,也别回头。

    但现在他想停下了,好像也不得不停下了。

    如果说从前那么努力地践行雪山计划是为了小君的话,那么现在他的停止就是为了姚冰。

    姚启文轻笑了一声,扯起来的嘴角弧度孤单而讽刺。

    说到底,都是为了他自己。

    “所以我早就和南山集团没关系了。”

    讲了好长一段,姚启文终于下了一个结论,他现在疲惫到极致,如果能送他回到工地,他会谢天谢地的。

    但显然前座两人并不让他如愿。

    “正常体冰虫本来不是现在的样子,本来死亡后不会释放毒素?”

    听了一大串,林老在逐渐消化。

    姚启文点了点头:“不是,从前死亡也没有毒性,至少不对人体有害。”

    “那为什么要‘塑冰’?”

    “塑冰只是一个借口,说到底还是为了筛选出南山集团想要的冰虫类型,他们——”

    姚冰改变了主语:“我们希望冰虫死亡后可以释放毒性。”

    “为什么?”

    “冰虫的特点是如果进入人体没有死亡,那么就证明这个人体环境适合寄生,那么冰虫们才会开始下一步行动。”

    “如果不适合呢?”

    “冰虫就会死亡,证明这个人体环境不适合寄生,也就没办法做到融合。”

    “这也是一个筛选的过程,让冰虫具备毒性是为了更好地——”

    姚启文没找到更加合适的形容词。

    他最终说道:“更好地通向未来吧。”

    “通向你们的未来吧。”

    “你们”两个字加了重音。

    林老看了他一眼,现在的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说什么能够平复他现在的心情呢?

    “你们就不怕冰虫在寄生的自然代谢过程中,或者某些意外导致体内冰虫死亡的时候,会伤害本来很适合的人体吗?”

    对这个问题姚启文却坚定地摇头:

    “冰虫比我们想象得要聪明得多。”

    这个林老倒是相信,毕竟主动选择人体、主动寄生这种能力都搞出来了,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到了这个地步,林老只能感叹上一句: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车内陷入了一阵沉默,他们浸润在各自的情绪当中,直到姚启文忽然开口要求道:

    “能不能带我去水库看看?”

    两人没有拒绝的道理,林老踩下了油门,正好他也有事情要问上一问。

    “你是想问我,水库又是怎么回事吧?”

    姚启文直视后视镜,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驾驶座林老的眼睛。

    林老也扫了他一眼:“没错。”

    “这也是雪山计划的一部分。”

    “最后一步?”

    阿哲不禁问道。

    如果大家都死绝了的话,又怎么进行下一步呢,阿哲有些极端地想道。

    姚启文皱着眉头想了想:“也许吧,几年前他们也只是计划到了这一步,我只了解这么多了。”

    林老开车的空隙又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他一眼,被姚启文追问。

    “我只是在好奇——”林老思考了一下措辞:“你和梅和泽在南山集团谁的权利更大一些。”

    “我们负责的领域不同。”

    “看来是他更大了。”

    林老下了肯定的结论:“不过他肯定不是话语权最大的人。”

    “那自然。”

    姚启文回答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不屑:“他也不过是手下办事的罢了。”

    “你很看不起他?”

    “算不上看不起,只是他这人做事畏手畏脚的,看起来很不爽快。”姚启文说得仍旧理所当然:“要不然,后来在雪顶我也不会成为这个负责人了。”

    林老莫名想起了那卷录音带,其中梅和泽开了个头,后面又都变成了姚启文的声音。

    “那你还挺忙。”林老冷笑一声:“当年一边照顾着雪顶上的事,还要一边为研学基地做向导。”

    姚启文淡淡地笑了笑,从这个角度看去,林老脖颈上的红印十分扎眼,他移开了目光,没有说话。

    这边距离水库算不上特别远,他们开车没多久就到了。

    林老将车停在了路边,从这边走下去,绕过几片灌木丛就能靠近水库。当然从这个视角一眼望去,水库也是一览无余。

    月牙形的湖面清澈见底,岸边四周围满了警示栏,上面写着禁止垂钓,两岸是用大理石垒起的,因为时间久远,有不少杂草从石头缝当中钻了出来。

    很柔和温暖的景象,林老心想,如果风再小些的话就更完美了。

    三人都下车了,姚启文下得最早,已经站在路边眺望了许久了。

    “看出了什么来?”林老揶揄道。

    “希望还是牺牲。”姚启文回答得淡然。

    林老冷笑一声,他发现今天冷笑的次数是几十年当中最多的一天,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不屑,简直是罪过,但他没办法,于是带些讽刺地说道:

    “搞起哲学来了。”

    姚启文收回了目光,忽略掉了他的揶揄,带些认真地开了口:“我不清楚现在冰虫寄生的成功率是多少,我还在的时候并没有进行到这一步。”

    “但前段时间的南山泉事件,我还是略知一二的,情况不容乐观。”

    这其实是废话,林老心想,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所以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做吗?”

    姚启文诚实地摇头。

    林老移开了目光,移开的时候貌似眼神往天空上瞟了一圈,如果带给大家他在翻白眼的错觉,那真的只是错觉。

    他发誓。

    “我虽然不知道具体计划,但他们既然已经要去做这件事了,那各方势力绝对都已经沟通好了。”

    “并且,这几年储备的冰虫只多不少。”

    林老已经近乎失去了耐心,他所说的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不然当做他们这几个人那么长时间都白做了吗?

    姚启文自然顾不上这个,仍旧自顾自地说道:“如果真的让他们做成了这件事,我不确定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重点。”

    林老还是没能憋住:“他们有什么具体规划或者步骤,比如会在那一天哪个时候去做这件事,或者有什么解决办法。”

    “我不确定他们的时间——”

    林老正欲说些什么,但却被姚启文打断了:

    “但我也许知道解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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