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个姚启文的确知道很多事情啊。”
吴力不禁感叹道:“不知道林老那边怎么样了。”
安陆消化着刚才的信息,再结合录音带中得出的信息,七年前雪山计划当中的开采行动已经成功,恐怕紧接着就开始塑冰了。
“先让我捋一捋,也就是说七年前蒋明诚在雪顶工作,后来断了一条胳膊离开了,从此记恨上了南山集团,直到两年前他又开始在雪顶为南山集团工作,还恰巧撞上了负责人将人推下了悬崖,但是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于叶皱着眉头将刚才危浩南所说的话考虑了一番:“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他有反应啊,就是发的帖子。”危浩南转动了下眼珠,下意识回应道。
“帖子也是之后的事了吧,他当场就没什么反应,后续也没做什么,等到工作终于结束,才开始想起来有这么个人被推下了悬崖,这个时候才开始发帖?”
于叶还是觉得奇怪:“并且,他不是那么记恨南山集团,怎么又开始为了他们工作?”
“人家总得挣钱吧。”吴力接下了一句。
“那他还钱这件事呢,分明交给某个工作人员就可以了,比如辞退他的那个人,怎么又费这么大工夫,爬上了雪顶,专门去找一个互相不熟识的负责人呢?”
于叶的疑惑太多,一时间都说不完:“我还是不太相信这个人。”
“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调查这件事,他也说后面才知道这件事被判定成了意外,再站出来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吧。”
危浩南回想着蒋明诚告诉他的一切,他倾向于这些问题都有合理的解释。
“不然,明天咱们一起再去问一下?”
危浩南试着提出解决办法,于叶虽然不信任,但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床边正放着一张不知道是谁拿出来的有关于冰虫类型的纸张,安陆摊开来放到的桌子上,在上面写了几行字,聂闻也凑过去看。
这张纸张上写得分明,目前来说冰虫大致分为两类,正常体以及异化体,异化体又下分为始祖异化体与普通异化体。
然后聂闻看着安陆又在异化体后面犹豫了一下,写上了“融合体”三个字。
他又写下了“雪顶冰虫”四个字,记下了“原始体”,后面跟着一个问号。
还没有做基础研究,目前安陆还不能确定刚刚从南雪峰上采集下来的冰虫到底属于哪一种类型,异化体不可能,融合体更不可能,稍微有点可能性的便是正常体,但还不能确定。
“融合体?”于叶看到这三个字眼:“是说聂闻体内的冰虫吗?”
之前她就有疑惑,但大家实在太过忙碌,一直都没能说出来。
安陆望向了聂闻,回应道:“是。”
“那这个原始体是?”
“还不确定从雪顶上采集的冰虫属于哪一种类型。”
“等到我们下山研究之后,也就能知道南雪峰上的冰虫属于什么。”
“还能确定南山集团开采的是什么了。”聂闻补充道。
吴力一个人待在门口站了许久,良久望着门外疑惑道:“他们‘塑冰’是为了什么?”
“只是听描述的话,吃了塑冰冰块的患者与医院里面的患者情况类似,也许冰块里面含有异化体冰虫?”聂闻与安陆坐在一边,试图推论出正确答案。
“但异化体应该是由辐射之后异化产生的,所以才能在正常温度下保存。”安陆对聂闻的猜测进行补充:“如果是冰虫导致的,雪顶上的冰虫是正常体的可能性更大。”
“然后冰虫进入人体死亡,产生了‘冰虫酸’?”危浩南猜测道:“导致食用了冰块的人也生病——中毒了?”
“那这冰虫到底是水当中的,还是冰块当中的?”吴力走了过来,也坐在了桌边,指了指桌上的纸张,正是写了“正常体”三个字的位置:“如果冰虫是正常体的话。”
危浩南理所当然地回应道:“当然是冰块了。”
“原本的冰块,还是塑冰之后的冰块?”
“他说的是塑冰之后的冰块。”
“那还是说塑冰的水有问题吧。”毕竟塑水成冰,在雪顶那样的温度下,泼出去的水根本用不了多久就会冰冻:“水的问题究竟是里面含有冰虫,还是含有‘冰虫酸’呢?”
“按照小危刚才转述的,这水貌似是南山集团从山下带来的,首先排除了南山冬雪融水,属于正常温度。”
“正常体没办法在正常温度下存活。”安陆补充道:“不管是不是正常体,他们的水早就成了冰虫酸了。”
“但还有疑问,费劲力气将正常体采下去,等他们在正常温度下死亡之后,又返回来浇灌是什么意思?”
“如果——”聂闻眯了眯眼睛:“如果带上来的水根本就没有冰虫,只有冰虫酸或者类似物质呢?”
“在同一类环境下不断筛选,总能筛选培育出能适应这种环境的生物。”聂闻看向大家:“冰虫死亡后会释放出这种毒素,如果这种毒素是筛选条件的话。”
“对谁的筛选条件?”危浩南直起腰来,向后微微远离:“对冰虫的?”
“还是对人们的?”
“两者都有呢?”
“我们现在所做的假设都是正常体死亡后会产生冰虫酸,如果有那么一种正常体死亡后并不会产生导致人体死亡的冰虫酸,而南山集团将这种冰虫酸作为培育条件的话——”
“当时的史莱姆表面——”聂闻转头问向安陆。
“我所了解到的史莱姆都是已经死亡之后的冰虫,不能证明表面的冰虫是他死亡后主动产生的,还是被涂上了这层毒素。”
“所以这个假设可以成立?”
“还是得看看从南雪峰上取下来的冰虫到底是什么类型。”安陆保守地回应,什么都得拿实验结果说话,这种东西很难骗人。
如果从南雪峰带下来的冰虫里面含有死亡后也不产生“冰虫酸”的冰虫的话,这个假设的确可以成立。
不过同时也就意味着雪山计划从一开始就确定了,注定要让那些无法被冰虫适应的人体死去的规划。
塑冰的负责人并不是梅和泽,梅和泽知道这件事吗?
安陆不确定。
“蒋明诚也说了南山集团会在并非永冻区的地方浇水塑冰,是不是保证周围的都是培育条件的一种手段?”
危浩南联想起脑海当中的线索,有些不寒而栗。
“如果聂闻给的这个假设不成立的话,为什么要求在非永冻区塑冰呢?”于叶不理解,她笑了笑,带着一些讽刺意味:“真要等着冬天到来,再变冰吗?”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的目的决不是塑冰本身,而是与冰虫相关的,毕竟这可是雪山计划的一环。
“讲不通啊,讲不通。”于叶不禁感叹道。
“明天咱仨一起去网吧。”吴力对危浩南以及于叶说道:“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会让他多说些的。”
听到这话,危浩南怯生生问道:“不愿意呢?”
“我也会让他多说些的。”
危浩南就不说话了,但一会儿又忍不住:“他也是好心给咱们提供这些信息,毕竟是求人去的,我觉得还是——”
他小幅度地挪动着身体,一副不自在的样子,别扭地说道:“还是对人——”
“放心。”于叶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知道。”
吴力就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被当真了,于是又补充一句:“我开玩笑呢,又不是真要揍人。”
说着就炫耀起自己的肌肉来:“只是想请教请教。”
这玩笑越开越大。
聂闻及时开口:“我们两个准备下山,去研学基地。”
他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大黑,不时传来一两声冷风呼啸。
“今天太晚了,咱们也明早再出发吧?”
他转头看向安陆,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这个时候恰巧手机铃声响了,是吴力的手机,来自医院的电话,通话人是不怎么用电子设备的院长,他的声音透过几重电缆的传播,倒是显得浑厚有力。
刚听到他的声音,吴力开心了一会儿,兴冲冲地叫了一声老师。
“身边有人吗?”
吴力环顾一周,出门去接了这个电话:“现在没有了。”
结果对面传来的消息紧接着却让他寒了心。
阎成天死了。
院长传来的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医院已经尽力了。”
吴力自然相信,既然是院长亲自打的电话,已经很能看出来医院对他的重视了。
“你先别将这事告诉他们,尤其小聂。”
吴力迟缓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一开始得先确定周围有没有人。
这次电话打来也是为了交换一下各自的情况,吴力将今天的进展告知了院长,对面沉默良久,最终认可了他们这段时间的成果,只是两人在这个时间点都很难高兴起来。
毕竟,谁也不知道聂闻的后续会如何。
“不如,我先劝着聂闻回去?”
吴力试探性问道,但却得到了一个否定答案。
阎成天的意外并没有查出是什么原因,如果就连一直住院的他医院都没办法拯救回来的话,还不如先让聂闻在外面做做自己想做的事,也省得他自己多担心。
吴力应允了。
冷风起,掀动了他身后的门帘,从脚踝灌上来的风冷的人直发抖,电话已经挂断许久了,但吴力迟迟没有进房。
“看起来今晚又要下雪了。”
伴随着房间的火炉摇曳,屋外的冷风也越来越强烈,从窗内透出来的暖黄色灯光在视野中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目光拉远,整个旅馆在半山腰显得有些单薄易倒,灯光逐渐消失在片片雪花的掩盖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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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和泽收到了来自南山镇的消息,言语中已经说清楚了他们从过去某个外包工作人员当中得知了一些新信息,但具体得知了什么消息当中并未言明。
雪山计划的最后一步已经在推进当中了,他也不希望这个时候出什么意外。
南山的那些人的确是个麻烦。
既然是麻烦那应当处理掉才是。
他将自己的计划又传递了回去。
只是——
梅和泽揉了揉紧皱的眉头,试图缓解这部分肌肉的紧绷感。
任务已经派发下来,薄薄一张纸而已,他们还用着最为原始的手段。梅和泽从桌上拿起这张任务表的右下角,虚虚地搭在手上。
签名栏当中写了另一个人的名字,端得仍旧是一派龙飞凤舞,连笔字有些模糊不清,勉强辨认出大概是“荣”和“世”两个字。
另一个签名栏还空着,那是他本应该落笔的地方。
这最后一步由他负责,但他却还没有想好。
一条路通向未来,另一条路则通向现在。
办公室的窗户没关,从外面吹来一阵冷风,有叶子在天空中飞舞,温度在不经意的时候已然骤降,但还没到秋天,落叶已经铺满了石板路。
天气越来越冷了,冷风已经从裤管爬上了他的膝盖,身上就被激出了鸡皮疙瘩,是时候多加点衣服了。
如果只用少部分人的牺牲成就未来——
梅和泽看着手中的研究报告,科研所的观测报告这几年一直及时发给了他们,与其他科研所的观测报告内容差不多。
早在十几年前的一次集体会议上,这个结果就已经不可逆转,如今一年又一年过去,世界各地的气候变化不过在不断印证了那次结论罢了。
冰雪将会吞噬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生物会在这个过程当中绝迹,人类自然并非特例。
大势所趋,不过百年时间。
消息出来后,政团机构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然后一栋又一栋的信息茧房建起。某类占据人类大多数的群体被隔绝在高墙内,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
得了消息的参会组织行动了起来,有些专注于学术研究,时刻推测未来动向,一部分与政团机构沟通之后,自闭家门,不管不问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还有一种类型,试图让人类得以延续。
一部分顶了一个或富丽堂皇或掩人耳目的理由,修建起了地下避难所、末日地堡之类的东西,另一部分也冒名顶替了一个胡诌来的借口,开始研究如何让人类在极端环境下生存。
诸如此类的行动层出不穷,花样百出,大家都试着用更加温和、更令人接受的方式逐渐接近真相揭露的那天。
也许吧。
梅和泽心想,他其实也不了解其他机构到底进行了什么地步,又做出了怎样的牺牲。
只是,他了解南山集团。
也了解这些无生命的数据代表了什么。
如果需要牺牲的话,那就不得不牺牲,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如果有人需要承担责任,那他是最优选。
在尚且触及不到的未来,但凡他们的研究起到了那么一丝、哪怕几不可闻、微不足道——
但有那么一丝——就像是在某个阴霾漫天的日子,从天空中泄下来了一线阳光般——作用,那就足够了。
他知道,在乌云背后,是无限晴空。
哪怕只是一瞬,也足够了。
梅和泽嘴角挂了一丝浅浅的弧度,他将观测报告收好,在签名栏上利落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就在“荣世”下方,然后缓缓走出了办公室。
关门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有些突兀,天色昏黄,门前的区域无法被窗外的光线关照,沉闷又压抑,像许久不曾住人的老房子,里面摆满了木雕家具,泛出几十年累积起来的木香与尘臭掺杂的味道。
而梅和泽的办公室,门前只是放了一个红楠书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