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看得出它的好朋友情绪不高,一改往日的活泼,窝在阮宁怀里,偶尔用鼻子去蹭他。
“等他回来……我们要原谅他吗?”阮宁摸着白白的毛,喃喃自语,“他为什么要这样?”
不是喜欢他吗?不是爱他吗?
难道都是假的?
白白拱了拱阮宁,发出几声呜咽。
“他今晚要是回来……”阮宁抚上心口,轻轻蹙起眉,“就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是俞昭没有回来。
阮宁抱着睡着的白白等到了第二天,开门声惊醒了它。
阮宁抬起熬得猩红的眼睛,恨恨盯着眼前人,俞昭的眼睛也是红的,眼眶已经肿了,眼尾却是红得含了一抹情动,纵横情场的阮宁一下子捂住刺痛的心脏。
俞昭坐在他对面,浑浑噩噩道:“我知道,我们要结束了。”
阮宁突然站起来,重重甩了他一巴掌,俞昭的脸立刻肿了。
他侧过头,像是感受不到火辣的痛感,闭上眼,自暴自弃道:“你动手吧,打死我也没事。”
阮宁重重掐着他的脖颈,身体却在发抖,“为什么?”
俞昭睁开眼,阮宁五官扭曲,愤怒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说话!!”
白白叫了一声从沙发跳下逃进房间。
俞昭毫不在意地笑了声,嘲讽道:“我天生就是这样,没办法。”他看着阮宁失控的表情,微笑,“这不是你以前的生活吗?”
每天和不同的人纠缠,混迹于风月,在声色犬马的场所醉生梦死。
阮宁的手瞬间卸了力,痛苦、气愤、怨恨、羞恼多种情绪揉杂堵住胸口,心脏仿佛碎了一地。
“俞昭!”阮宁伏在他身上,混着含糊的哭泣,“你混蛋!”
滚烫的液体沾湿俞昭的脖子,他恍然半天,反应过来阮宁这是哭了。
为他而哭。
他忽然就不再难过,反而滋生出了胜利的自得。
在他和阮宁这段名正言顺却又畸形扭曲的关系里,他终于占据了上风,无论阮宁爱不爱他。
原来……只要背叛就可以。
想通的俞昭挤出几声闷笑,手指在阮宁的发间缠绕。
“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阮宁伏在他身上啜泣着,他抚着阮宁的脊背,自顾自地说:“我和很多人都发生过关系,可以是为一场曝光,也可以是为一条项链。但如果是你,我什么都不要,我还要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你。”
客厅里寂静得没有丝毫人气,就连他这句话都轻渺如烟,消散在无边的秋冬交替季节。
“爱……爱……?”阮宁抬起头,从俞昭身上离开,森森地阴笑,“连我都知道,爱情会让人忠贞,你说爱我?”
他哽咽着控诉:“俞昭,你他妈的怎么敢说爱我?!”
“我怎么不敢?我为你做的不够多吗?!”俞昭提高了声音,“从来都是我爱你!不是你爱我!我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要做,你根本不在乎,你现在又气什么?”
俞昭从来都没有冲他大声吼过,阮宁被他骂得愣在原地。
“你……我……”
“我的尊严、体面、人格都没了,我……”俞昭抹了一把脸擦干眼泪,下意识摸向空空如也的口袋。
“在卧室右边的柜子第二层。”阮宁颓败道,“你的烟我放在那里了。”
俞昭看了他一眼,泪眼里有些愕然。
烟雾盈盈缭绕过俞昭头顶,他两指夹烟慢慢吞吐着爱恨。
对面的阮宁也冷静了下来,脸色苍白。
俞昭仔细端详了半天,蓦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我有些忘记第一次见你的情形了。”
阮宁的表情染上茫然,俞昭掸去烟灰,手盖在额头望着天花板,雪白的头顶扭曲出斑斓的光晕,音乐混着人声。
“那个时候……你只有十八岁。”他兀自陷入了回忆,“知道我爷爷去世的那天,我也不想活了,他是唯一真的对我好的人。”
“我高中就辍学去打工了,在工地被工人骚扰欺负,后来签约经纪公司又被骗签霸王合同,不过没什么,比打工的时候强多了。”
俞昭的声音微微发颤,烟灰落在指腹,很烫。
“可是我爷爷死了,我父母在外地打工生下我弟弟,他们才是一家人。我从小就是我爷爷养大的。”他泪眼朦胧,泣下一颗透明无色的血珠,“在江北路的酒吧,你来到我身边,你问我夜晚有没有什么打算,我说我要去死。”
时间缓缓倒退,阮宁的灵魂隐约回到了十八岁的某个雨夜。
“你笑的真漂亮,我知道你是在勾引我,但是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在陪又老又丑的男女睡觉,所以我想,死之前至少要和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睡一觉。”
俞昭的声音无比温柔,脸上笼着温柔的笑意,低低叙说那一夜。
“后来你在酒店睡着,我一个人坐在飘窗上,就要跳下去的时候,你问我是不是在看星星。”他说到这里,笑着看向阮宁,“还记得么,那一夜你坐在我旁边看星星,但是天上没有星星,只有落下来的雨。”
“别说了……你别说了。”阮宁把脸埋在掌心低泣。
俞昭的声音轻得近乎空茫:“其实你只是受不了被人背叛而已,没关系的,等你找到新的寄托就可以了。”
阮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俞昭叹了口气,把他搂在怀里,拍了拍他的头顶。
“其实你心里早就有了爱人,对吧?”
阮宁抽噎着抬头,俞昭拭去他的泪珠,“去找他吧,我在为你活着,但能让你活下去的不是我。”
他在阮宁眉心落下轻轻一吻。
“谢谢你短暂地施舍过我一段爱情。”
即使是虚假的爱,也足够让他用一生去回味。
俞昭要带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就够了,剩下的他让阮宁随意处置。
“还有……”
俞昭把白白交过去,阮宁一直都在低垂着头,手搭在膝上,他静默几秒,把白白放在阮宁脚下。
“让它留下吧。”他苦笑,“它和它的主人一样。”
俞昭走了,走得很安静,白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为还是和以前一样。
留下的人不会离开,走的人还会回来。
阮宁一直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直到雨珠无情打在玻璃上,他猛地惊醒。
椅子被撞倒在地上,白白吓得躲远,阮宁拔腿追了出去。
仿佛又是从江北路酒吧仓惶出逃的那一夜,他狼狈而可怜,水滴从额头滑落,分不清是冰冷的雨还是滚烫的泪。
雨珠打着焦黄的落叶,凄风苦雨交织,昏沉的天地间凝起浅薄的水雾。
“俞昭——”
阮宁从后面抱住他,十指紧紧攥着他的衣服不肯撒手。
“俞昭……”
连绵不停的寒雨好似乱珠落地,混着阮宁呜咽的泣声,俞昭的心脏被猛地攥上高地。
他听见阮宁在风雨里乞求——
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但是没可能。
俞昭垂头看了眼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耳边仍然是模糊的哭泣,指腹在手腕上摩挲,恋恋不舍。
“算了吧,都算了吧。”他拉开阮宁的手,“我承受不来了。”
“不会了。”阮宁哭着抓住他的衣袖,“再也不会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今天都是我的错,我……我不应该生气,我没有资格怨你,对不起……你别走,不要走……”
“够了!你别说了。”俞昭推开他,恨恨道,“你只是需要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我当不了!”
阮宁捂着心脏弯下腰,连连摇头,俞昭哽咽道:“我那天说‘我一直都在’其实不是玩笑,我每晚都在酒吧等你,也永远都是第一个到场的客人,就为了能坐在我们第一晚相遇的位置。”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但你从来都没有看见过我,你的眼睛永远都在对不同的‘另一个人’笑,怀里也在不停抱着‘另一个人’。”
他一字一句哀哀控诉阮宁的可恶:“爱你让我绝望。”
“对不起……对不起……”
阮宁不停地道歉,哭声沙哑,俞昭吸了吸鼻子,摇头∶“你没什么可道歉的,你没义务一定要回应我,错的人是我,是我在恋爱期间不忠。”
明明一开始就说好了,什么都不贪求,怎么还是一步步妄图得到眼前人的真心?得不到就控制不住地埋怨,平白让两个人都走不出去这场雨。
“我永远爱你,永远等你。”他捧起阮宁湿漉漉的脸,“但是我没法再陪伴你,从你知道我对不起你开始,我们就都被对方判处了死刑。”
阮宁仍在固执地拉起他的手,哀声恳求:“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这真的是一个很悲伤又很幸福的词,仿佛任何一面碎掉的镜子都可以重新黏和,任何不堪的伤痕都可以用泪水抹平。
“不。”
俞昭微笑着向挚爱告别。
“我们都做不到。”
他早已经放弃了求阮宁爱他,等待也不是为了继续去爱阮宁,他就像是盖茨比,终日守着一盏绿灯。
如果有一晚,对岸不再有绿悠悠的光,他拿什么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