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夜微凉,平邱市边缘的白沙镇,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一个身着古装、脏兮兮的男子,奄奄一息躺在地上。
岫青胃部痉挛疼痛持续了一整天,又加上前天淋了雨,一直在发热,到此刻,身体已不堪重负,脱力倒下。他蜷缩在地上摁住腹部,想要缓解这种痛苦。
算起来,他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已经七天了。他本是根据线索指引,前往禁地,打算继续寻找线索,找到天外之域灵气日渐稀薄的原因,却不料禁地内竟是这样一番天地。在这里,他无法使用术法,这里几乎全是天生无法调动灵气的人。他来的地方,捏诀施法如家常便饭,天生无法调动灵气无异于先天残疾。
真是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倒霉的他,来这的第一天,带的满满一袋金叶子就被一对黑心的面馆老板夫妇骗光了。他从金银珠宝店搞清楚的,八百块一克的黄金,居然被他这个冤大头,以一片一块的贱价,换给了老板。哦不,贱的是他自己。
到手五十三块,扣除当时点的最便宜的素面,一碗九块,剩下的再怎么省吃俭用也没用,他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本来刚来这的前几天就没吃饱过,后面更是没钱花,只能挨饿。
他去找过黑心老板还钱,人家给他轰出来了,说他找事。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少帮店家说话,人家老板夫妇十来年的口碑摆在这,面汤鲜美,手脚利索,热心肠,哪个老头老太太忘了带钱,偶尔还给赊个账。店里的热心食客一起指责他,有手有脚的不自己养活自己,年纪轻轻就开始讹人。
他有什么办法啊,只能任人欺负。
他不仅要挨饿,还要风餐露宿,跟个叫花子一样,连澡都洗不上。他想找个活,但是没人要他。这个镇子并不大,就几条街,小店面不要人,大店面招满了。他打听过,这里住宿的话可以住宾馆酒店,但他没那个钱,不仅没钱,他还没身份证。
可能因为镇子不大的原因,没几天,街上的人们好像都知道了他这号人物。听那些人逗弄他的言语,他大概被他们当成了傻子。穿的不伦不类,一问三不知的。居然还有下学的小孩聚众欺负他,这他不能忍,当场教熊孩子做人。孩子们的娘也不能忍,结合镇里最近的传言,联合商议决定,一个110把他这个潜在危险,送到了派出所。
经过一番盘问,派出所的人怀疑他是精神病。派出所一时联系不上他的家人,也查不出他的个人信息,调了监控,发现他好像凭空出现在小镇的一样。所以,他们打算先请医生来做病情鉴定。
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病,岫青一点机会没给,趁派出所出警的空挡,没人看着他,溜了。那天,天空下着瓢泼大雨,派出所来了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背着一个黑色皮质双肩包,虽然撑了一把雨伞,但还是被雨淋透了。青年说,他的弟弟失踪了。
其实,岫青前脚刚到派出所,后脚就开始下小雨,没想到,不过一天,夜里竟然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听得人心跟着一颤一颤。最终溜是溜了,可他淋成了落汤鸡。
他知道自己的状况不是很好,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死。
啊,想来真是可笑,万众瞩目的天才少年,人们口中未来庇佑一方平安的守护神,竟然落魄饿死街头。
小巷静得可怕,黑暗的尽头仿佛是鬼门关。巷口的小挂灯不停闪烁,一熄一亮,好像坏掉的他。小挂灯终是撑不住,生命走到了尽头,彻底暗了下去,巷子陷入黑暗。
难得这么难捱,还想睡觉,那就睡一觉吧。
岫青阖上的眼尾不自觉流出一串晶莹,然后被体表灼热的温度蒸发消逝。
大雪纷飞夜,苏府,张灯结彩。
岫青就这样站在门外,任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脸颊上,然后随体温融化、流下,流到嘴角。
雪融化了,咸咸的。
好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苏府了。舅舅,在里面吗?
刚这样想,苏府的大门便打开了。没有记忆里一众婆子丫鬟蜂拥而至,而是一人执伞而立,臂弯里搭着一件大氅。
岫青认出来了,他飞奔过去,紧紧抱住思念多年的人。
抱到了,才发现他才及舅舅腰。
舅舅将他抱在怀中,他紧紧搂着舅舅的脖子,号啕大哭,鼻涕眼泪濡湿了肩角一大片。大氅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裹得严丝合缝。舅舅儒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今夜除夕,我们吃年夜饭。”
舅舅抱着他边往里走,边轻抚他的后背,轻声安慰他别哭。
年夜饭,不是饭,是满满一桌花样种类繁多的粥。
岫青裹着大氅,坐在桌边,脚边炉火旺盛,整个人暖洋洋的,他心里也暖洋洋的。
舅舅在众多粥中,端起了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粥,粥上还冒着热气。舅舅用勺子舀了舀,拿到嘴边试了一下温度,然后递到岫青嘴边。
好吃!
岫青迫不及待,每当勺子还未递到嘴边,就伸着脖子过去接。
今天,君晽怀里的人儿很乖,比往常他昏迷时,在他府邸给他喂粥要主动得多。
他的嘴唇一碰到岫青的嘴唇,岫青就会主动缠上来,粥渡过去之后,他舍不得离开,依旧贴着岫青柔软的嘴唇。
岫青的舌头轻而易举撬开了他的牙齿,在他口腔内搜刮。
他很喜欢,这很舒服,久久舍不得起身。
岫青舌头搜索无果,又缩回了自己的口中。
他又含了一小口粥,渡给岫青,乐此不疲。
可能是咽得太急了,岫青呛到了,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感觉到有人在轻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他的梦,醒了。
怀里的人眼角流出一长一短两行热泪,他不喜欢看到岫青流泪,因为岫青流泪的时候,他的心会痛。
他讨厌心痛。
君晽将岫青悬挂在嘴角的眼泪舔去,仿佛又觉得不够,鬼使神差舔上了岫青的嘴唇,他不知道他这样做有什么用。
他大概只是想让岫青开心,因为每次岫青的唇舌贴上来的时候,他是开心的。
岫青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他,对他的嘴唇吸吸咬咬,还舔他的牙齿。似曾相识的画面袭来,又是这个登徒子!上次他被神陵化灵的守护麒麟打成重伤,这个登徒子趁他昏迷之际,轻薄他,他没能抓住,这一次,可不能连个影子都逮不着。
从前总听府里喂粥药的小厮说,一天熬十来回粥和药,愣是喂不上一道,全被倒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了。每次到关键时候,总会昏睡过去,醒了就发现碗空了,他也不知道,大公子是喝了还是没喝,只得反复煎熬。经过被麒麟打伤那次,岫青想说,人家哪是故意倒掉,该喂的喂了,多的不倒了是要撑死他吗?
还好这些人不知道喂食粥药的事,要知道了这不得往死里编排故事。
这个登徒子不仅以这种折辱的方式喂他喝粥喝药,据院子里的丫鬟小厮们说,还扒他衣服。每次他昏迷没几天,穿在他身上的衣服就被当着房内所有下人的面,凭空扒得只剩里衣。他每每听到这,都要羞愤得涨红了脸。扒还只扒他穿过的,衣柜里的新衣是一件也不碰。
城主大人的大公子被人扒了衣服,自然得抓贼,这贼还时常阻挠大公子喝药进食,更得除。天纵奇才二公子一试再试,所查无果;城主大人出手,依旧无果;一众高手乔装进府,查不出蛛丝马迹,捉拿偷衣贼之事只能不了了之。这事被死死压在了府中,不准透露出去半个字。因为这件事细思极恐,城主和一众高手都无法察觉的人,日后若是发难,恐灾祸难躲。
好在只是丢了些衣服,被倒了些粥药,再没别的不好的事发生,公子的身体每每也比预期要恢复得要好,众人希望就这样相安无事下去,别再生出什么事端。
不过,这个登徒子,怎么也来禁地了?
岫青忍着被侵犯、腹绞痛以及高热的三重折磨,蓄力,等待身体从脱力中缓过来,然后迅捷出手,抓住了圈到他胸前的右手,怒目圆睁,瞪着面前的人。
君晽看着面前的人从愤怒到惊愕的瞬变,离开柔软的嘴唇,失笑并不言语。
此时,已天光大亮,双眼近距离对视,摄人心魄的幽红瞳孔如同绽放在忘川河畔妖异的红色彼岸花,引得他心一阵悸动。对方在他的下唇上轻轻一咬再退开,轻佻的笑更是勾着岫青心底的怒火呲呲往外冒。
岫青抓着这个登徒子的手,躺在他怀中,倒成了一把人形锁,桎梏着对方。既然不能推开他,那么只能退而求其次,用左手手肘给这人来了一记肘击,震得对方的胸膛弹开了两寸。
“你是谁?跟着我做什么?”岫青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他脸色本来也不好。
对方笑得更大声了。
他换了一只手抓着对方,这样他就可以站起来了。身旁的人同他一同起身,他没站稳,一个踉跄倒在了对方怀中,对方的手一下扶住了他的腰,待他站稳后,依然虚扶着他,生怕他再次跌倒。脸上是化不开的温柔,嘴角的笑意自始至终没有停过。
岫青很是不爽。
腰上被人突然摸上来,他很不适应,这种私密的地方,如此越界的距离,都让他感到极度不适,顺着腰侧往上,脖颈脸颊酥麻一片。
“我叫君晽,想跟着你就跟了呗。”君晽任由岫青推开他,抓着他的手腕不放。
岫青看着对方一副任由他予取予夺的样子更加不爽了。
岫青上下打量一遍对方。对方的穿着打扮跟大街上的人们别无二致,穿着露胳膊露腿的衣服,头发也剪成了短发,左手上还端着半碗白粥。
模样倒是生的俊俏。
“哪两个字?”岫青冷冷开口。
君晽抬手,在空中写下自己的名字。
岫青看着面前冒着黑气的“君晽”二字,疑惑道:“你能用术法?”
“不能,我就不会术法。”君晽指着空中的黑字问,“你说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天生就会。你们会的,很多我也会,不过不需要像你们一样,捏诀施法。”
岫青皱眉不解,表示没听说过。刚刚还心存侥幸,以为自己用不了术法是个例,看从君晽那里能不能知道自己术法用不了的原因。
知道了登徒子长什么样以及他的名字,这才哪到哪,他要报复报复啊!就他现在这身板,还没等他动手,就能被随时反压,打得他满地找牙。对方留在他手中的手,不过是配合他的表演。只要对方想,随时都能抽开。
好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别跟着我!”岫青恶狠狠地留下警告,松手转身离开。
君晽一把握住他刚刚松开的手:“粥。”
不要白不要,岫青接过君晽手里的粥,大步离开,后面的人没有跟来。当他踏出巷口汇入人潮的那一刻,他的衣服居然也变成了露胳膊的,还好,裤子把腿遮严实了。这一瞬变化的始作俑者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岫青回头打算质问对方时,巷子深处早已空无一人。
岫青抬手摸了一把头顶,天塌了。这头发,才一指长!他的高马尾去哪了?啊啊啊,他要宰了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