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

    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我回到了老家,我和他生命的开启之地。我很庆幸的是,尽管五十来年过去了,这个贫苦的小村子已经变成了富裕的小镇,条条泥沙路都已经被水泥代替,家家户户老旧的红砖房都已推掉建成了一栋栋精美的房子,但是这里没被灯红酒绿的城市代替。我依然可以看到那层层叠叠的满田野满山坡的油菜花,打开后院的门,后山上种满了桃树,很快也会迎来它的绽放。

    很多年前,我就买下了隔在他家和我家之间四家人家的房子。那个时候村里还没发展起来,邻里邻居都在城里有了房,乡下的屋子几乎都不回来住。我走访了他们城里的家,用合适的价格把房子和地皮买了下来。

    我记得当时看着我长大的几个奶奶嬢嬢红着眼眶跟我说,“孩子,你还有自己的生活,该走出来了。”

    我咬着唇摇摇头,也红着眼眶说道:“我想总归留住一些东西。”

    我还把周围的田地都买了下来,几乎花掉了我所有的积蓄。因为我害怕这个拥有我和他最多回忆的地方最终会像我采景去过的遥远村庄一样,被时间的洪流冲刷干净了。

    爸妈还有他的爸妈起初都不同意我这么做,他们以为我疯了。最后陪着我歇斯底里地痛哭之后,帮我用砖墙和仙人掌把房子都围了起来。告诉其他人,这里不是没人要的破房子,这是我的地盘,随便其他地方怎么改建都行,这里不允许私自乱动。

    后来的几十年我却再也没有亲自来过。我的父母和助理会定期过来帮我看看,请人帮我去除房子里的灰尘和田地里的杂草。

    在前二十多年,20、21、22连着三年,我先后失去了我的爸妈,又失去了他的爸妈。

    十年前,我让人把老房子推了,建成这栋别具一格的小平层。与小镇格格不入,被林木花簇所遮挡。吸引了一些文艺青年来观光。

    我回来这几天,已经来了几波人来到我的院子旁边拍照。想来是没听说主人回来了,看见我坐在院子里还给吓了一跳。

    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喜欢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她常坐在院子外围的各处角落,拿着画板描绘着周围的风景。

    这天我招了招手,让她来到我跟前来。她快步跑上来蹲在我的椅子旁边,抬着头望着我。我看着她长得灵动乖巧,很像我十七八岁的时候。

    我让她把画借给我看看,她把画双手递给我。我看着这幅年轻的手下绘出的色彩,看到了勃勃的生命力。

    “阿婆,怎么样?”她轻轻地问我。

    我望向她亮若星辰的眼睛,轻拂着画板上的老院,启唇道:“很好。”

    我给不了她任何建议,我的画意,只适合我自己。它已经不符合美院审美。

    之后的日子,小姑娘时常来与我作伴。她不是话多的人,我也不是。通常我在记录或者阅读我的笔记,而她要么是在构思她的画作,要么就是借我屋里的画找找灵感。

    有时候她会陪我做糕点,在这方面她比我有天赋得多。也会帮我清扫一下院子,浇一下花,闲暇之时我会跟她聊起这块土地记忆里的模样。

    她抬头看着我放在客厅唯一一副关于我和他的画,问我:“这是您的爱人吗?”

    画上是一片黄色的油菜花田,穿着军装的男人正在把油菜花环戴在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头上。天边是霞云,风带着深沉的眷念飘向远方。

    也带着我的思绪回到了有他的时候。

    我晚他七个月降生在这块土地上,我们一同上小学,初中,高中,后来他选择了读军校,我选择了读美院。我们很爱对方,也很支持对方。他穿军装的样子迷得我挪不开眼,我喜欢吻他军帽下低垂的眼眸。他喜欢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闻我耳边的发香。

    都说极为相配的一对在小时候都是欢喜冤家。我们不是。我是他从小呵护着长大的宝贝,他是我画本上极为高峻雄厚的山与脉。

    我看着一望无际的田野,仿佛真的看能到两个六七岁的小孩,躲在田埂上偷吃零食,一根长长的辣条一人咬着一头,时不时冒出个小脑袋探出花海,生怕被大人找到。

    那时外公家养得有蜜蜂,蜂蜜特别甜,我也想养。我很天真以为只要有个木盒子里面放了蜂巢,蜜蜂就会飞进来产蜜。我还少吃了一口蜂蜜把蜜糖抹在蜂巢上,守了一天都没等来一只蜜蜂。我拉着他跟我到花田里面去捉蜜蜂,结果被蛰了脸上手上都是包,他哭着把我带回了家 。晚上我就发起了高烧。他顶着额头上的浮肿坐在床边捧着我的手眼泪吧嗒的给我呼呼,任他爸妈怎么叫都不走。

    二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家里养蚕,带了一些到班里分给同学们养着玩。我和邻居家的小姐姐养得可上心了。蚕破了茧成蛾产了卵在纸巾上,我的晒在瓦上被风吹跑了。来年小姐姐的孵化出小蚕子,她高兴地捧着盒子炫耀给我看。满盒子密密麻麻的小黑虫吓坏我了。从此我便得了惧怕虫子的毛病。

    班里的小男生特别调皮,喜欢在学校的灌木从里找些虫子来吓唬小女生。他看见后会帮我偷偷处理掉,然后警告那些小家伙离我远一点。只要有他在的地方,他都不会让我看到虫子。

    同年我们在幺爷家围墙上的仙人掌丛里发现了一只刚长出稀疏羽翼的小鸟,我们可高兴了,决定要好好喂养它。天气有些冷,我怕把它冻坏了,于是在砖洞里铺了几块小碎布和一些干草给小鸟取暖。结果小鸟被邻居家狗给吃了。我哭着要打那只狗,但是却变成那只狗追着我咬。他举着扫把把狗赶跑了,之后也不许村里的狗再靠近我。

    我似乎并不讨家禽喜欢。村里的鹅爱追着叼我,公鸡飞在我的肩头啄我,狗要追我,猫要挠我,连牛看到我都要朝我哞哞几声。每次都是他帮我赶走这些欺负我的家伙。

    树下突然落下来一只挂着丝的青虫,小姑娘被吓了一跳,我淡定自若地轻捏住扭曲的虫子扔开,用纸巾擦着手,安慰她,“没事。”

    然后继续翻动手下的相册,给她分享我的老照片。

    “这张是我们初中的时候了,他总是骑着自行车载着我。这是他给我摘的映山红。”照片上半大的他骑着自行车,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褪去稚气的脸上俊逸非凡,神采飞扬。我坐在车座后面一手拽住他的外套后摆,一手拿着艳红的花,微勾起了唇角。

    我慢慢拂过这些照片,早已经没有失去他的痛苦了。我已然释怀,因为我发现根本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开,即使是生离死别。他一直都在,我的半个灵魂都是他。

    我们确定关系是在高二那年。半夜我的胃痛,疼得我想给他发消息。没过几分钟就听见了宿管阿姨敲门的声音,开门后还听见她骂骂咧咧的。他居然就跟在宿管后面,我问他怎么来女生宿舍了,他说他得带我去医院。

    宿管阿姨气愤道:“学校不允许早恋啊,这个男同学把你的班级报上来,我明天就去找你们班主任。”

    他快速报出班级和姓名,“高二一班木白和高二三班云沫。老师我可以带她走了吗?”

    “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你把人带走,出了事怎么办?”

    他先跟室友道了歉,然后进宿舍来给我披衣服。表明一定要带我去医院,并且家长老师都知道我们的关系,让她大可放心。反而是如果把我疼坏了她这个宿管也承担不了责任。

    我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的声音,感觉除了在父母身边,再也没有其他地方更让我感到安全可靠。我亲了下他的耳朵,说:“好像突然没那么疼了。”

    他把我放下来亲了亲我,又把我背在背上朝学校门口赶去。最终我在医院输了两天液。

    后来大学他去了军校我去了美院,在不同的两个市区,所幸没有跨省,为我们每次见面都节约不少时间。

    26岁那年我们定了亲,再过半年我们就要结婚了。我们拍了很多婚纱照。临近婚期的那次任务他在海上救回了一个小女孩,但他却没能回来。我抱着他的军装哭了几天几夜,两个家里的天突然就塌了,我几乎快疯掉。

    最痛苦的那几年过去后,年龄也大了。爸妈还有他的爸妈劝我,试着把他忘了吧,有机会找到合适的人,就试着处处。他若是能看到,也希望我过得好。

    我跟四位老人说,我过得很好啊,他一直都在我身边。他们觉得我是不是病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有天堂,如果有,他一定不会留在天堂,他会想方设法陪在我身边。我要在自己死后才能知道,人死后是直接消失在天地之间还是留有魂魄在人世。

    但我觉得一定是在人世的,因为我总能感觉到他。

    我想他,任凭我看到谁都希望是他的模样,这对任何人都不公平。

    我的指尖,眉心,唇瓣,他触碰过的每一处都还有他的温度。我接受不了别人再触碰。若他能看见,一定也不会允许。

    爸妈说,你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啊。

    这就是我的生活。没有他在的这些年,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我的人生依然充满了绚烂的色彩。

    我吹的风,有他骑着自行车带我嗅过的满溢桂花香。我淋的雨,是挤不下两人的雨伞底下淋湿的手背,轻触了我的脸庞。

    只要我想,我能感受得到他吻我的温度,能看到他黑色眸子里我的模样。

    曾经有人问我,什么是爱情。说实话我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如果像人们说的那样,爱情会随着时间消散,伴随着时间的长河而消失,或者会重新爱上另一个人。

    那我和他不是这样,我们一开始就认定了彼此,是彼此之间爱的描写。我们把对方刻在了骨髓里,融进了灵魂里。

    他在,我们两的灵魂碰撞生出炫丽的花,他不在,我灵魂的一半是他。

    他在,我的目光聚焦于他,他不在,我目光所到之处皆是他。

    谁说我的爱人不在了,他明明就在我的身旁,我每天都会和他聊天,他总能给出回应。

    你看,他总会吻掉我的泪珠,轻轻一抹灼热。他总会在我耳边低语,带着树叶沙沙的声音。他会撩动我的头发,亲吻我的脸颊。

    木白,你看到吗?我带你走过时间的渲染,点缀我人生的颜色。她是那么绚丽夺目,绽放异彩。很快我就能把手交到你的手上,这些色彩会化成我的婚纱,与你走向永恒的红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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