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校生

    〔多年以后,杜铭深再想起这段经历时,只觉得,也许只是种种巧合才让她遇到他,要是偏差一点,换成是别人,或许也没差〕

    一点半的阳光透过树枝间的缝隙沉闷地穿过玻璃,在角落的桌面上投射下一片阴影。时间尚未入夏,却已经带着一点令人窒息的温热空气入侵每一寸毛孔,令人昏昏欲睡。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英语课,没有人敢迟到,杜铭深也不例外。即便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有同桌来提醒。年级里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新的模式,叫同学们自行组成一对一帮扶小组,互相结伴。好巧不巧,他们班是个单数班级,没有人来找他结成搭子,他也没有主动去找任何人。好像整个班级都默认了那个被单独剩下的人只会是他,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杜铭深早已习惯。一个人分到两张桌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他赚了。

    但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杜铭深发现旁边快落了灰的座位上多了一件校服。

    准确的说是多了一个匿在宽大校服之下的人。

    此时的姜岸正趴在桌子上补觉。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姜岸抬眼瞄了一眼,又迅速趴了回去,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杜铭深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个女生。

    因为班级里没有其他人和他做同桌。这两张桌椅看起来就像是被整个班级围堵在逼仄的墙角,对于其他同学来说,杜铭深与墙角堆积的卫生工具上的浮灰似乎没什么区别。比起其他长相清秀的少男少女,高冷如神明的学霸或是张扬乐观的吊车尾,杜铭深可以说是毫无特色。普普通通的脸,普普通通的成绩,普普通通的性格,那些青春小说里常有的桥段对杜铭深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诡异虚妄。就连班主任也只会在点名和算平均分的时候想起他这么一号人来,杜铭深对于这个班级来说似乎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也只想老老实实上学,老老实实读书,老老实实地考一个大学,仅此而已。

    人不都是这样么?

    虽然班级里的同学对他置若罔闻,但他对其他人倒算是熟稔于心。班级里的透明人有一点好处便是能接收到很多信息。这个女生是陌生面孔。他猜测这个女生或许是走错了班级,又或者是新来的某个学生,但姜岸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上去十分疲倦,再加上是陌生人,杜铭深试图推醒对方的手伸出来又收了回去。

    算了,还是别多管闲事了。

    五月中旬的天气开始转热,但空气中还是夹着一丝微微能穿透外衣的寒风,从纱窗溜进喧闹如蝉鸣的教室内,带来一抹难以言说的凉意。

    这样的凉意是讨喜的,是受人欢迎的,在这样沉闷的天气里。

    杜铭深转头看向窗外,教学楼下面有一棵半死不活的行道树,夹在一众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之间,显得十分不起眼。今年抽的嫩芽似乎比去年多了一些,但整体看上去还是怏怏的。可能是因为旁边的高树挡住了它的阳光吧。他想着。

    然后,上课铃响了起来。

    班级里的人在规律如针灸般的铃声中找到各自的归处沉静下来,下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英语。没有人敢在她的课上作威作福,这位女教师一米五的身高背后硬生生长出了两米三的威压,天生下弯的嘴角使她和颜悦色时也不怒自威。班主任年纪不大,三十多岁,但在高中部却是声名在外,是有名的严师,没人知道她是怎么踩着高跟鞋怒骂着教训个子比她高出半截的调皮男生的,但她确实把那些刺儿头治得服服帖帖,至少在她面前。她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然而在一众挺拔的青葱之中,杜铭深旁边的趴菜仍旧萎靡不振。班主任别着扩音器一脸冷漠走上讲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来到讲桌前,站定,翻教案,手掌顺着书脊按压开来,抬头扫视。

    杜铭深试探着用手推了推那棵趴菜。

    叶子舒展开来,仿佛刚从泥土里生长出来,带着不合时宜的慵懒。

    “干嘛?”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杜铭深被这有些攻击性的语调冲的愣了一下,垂下眼皮避开相交汇的视线和更多的可能性,低低开口,轻飘飘地说:

    “…上课了……”

    “……哦。”

    班主任似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调试了一下扩音器,带着电流的合成声音从腰间的音响传了出来:

    “今天下午我们班里转过来一名新同学,大家请她上来做个自我介绍。”

    十分敷衍的掌声噼里啪啦的响起,姜岸懒洋洋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来到讲台。

    杜铭深这才抬起头仔细大胆地观察她的样子,她穿着一套不合体的肥大校服,松松垮垮,梳着一个短小的低马尾,皮肤有点黑,看上去有点不好相处。

    “姜岸。”

    她站在讲台边上没有被讲桌遮挡的地方,整个人暴露在全班的视野中,简简单单地开口。

    “再说点什么呢?”班主任在一旁冷静地提醒道。

    姜岸环顾了一圈教室,目光散漫。

    “生姜的姜,岸边的岸。”

    说完,她就顶着众人和班主任的目光回到了那个角落的座位里。

    杜铭深明白了,这个叫姜岸的女生是新来的转校生,坐在这里只是因为班级里只有这里有空位。

    但新转来的学生往往会由学生家长先带着与班主任交接之后,再由班主任带进班里跟同学认识。像这样直接大摇大摆走进来坐在自己找好的位置上的,却是不常见。高二虽然不像高三那样紧张,但也是高中阶段的关键时期,这个时候转学……?

    杜铭深想不出,索性不去想,只是默默把自己的东西往回收了收。杜铭深坐的位置靠窗,姜岸靠过廊。原本他就像是被遗落在班级的这个角落,现在唯一的空缺也被人堵上,倒显得他更加可怜。

    姜岸没再继续趴着睡觉,被叫起来可能扰散了她的困意,她开始撑着脑袋去看这位新同桌。她看的明目张胆,十分放肆,就这么明晃晃地歪着头去看。杜铭深察觉到这视线,更不敢抬头,只拿了课本出来,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表现出异常,只认真听着班主任讲课。看着看着,姜岸笑了一声,也从书桌堂里掏出教材来,瞄了一眼杜铭深打开的页数,随手一翻,便继续趴在展开的书上盯着书上细细密密的英文发呆。

    下午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无非是几个溜了神的空隙和昏昏欲睡的课间,便到了晚上放学。学校里有规定,高三学生在晚上可以自愿来学校上晚自习,由教师和学生家长排班,轮流照看,来不来倒是自愿,又不用多交钱,也不算缺勤。大部分学生都是选择来的,只有少数几个常年缺席,现在姜岸来了,空缺的座位又多了一个。

    又或许,多不多都是一样的。

    左右那张座位平日里也是空荡荡的。

    杜铭深是每晚必不缺席的。新同桌没来确实在他意料之中,她看起来就不像是正经安心学习的人,或许只是需要混个文凭,他并不意外。于是他习惯性地抬头扫了一眼窗外楼下路灯下的矮树,随后兀自拿出自己的作业,摊在桌上,埋头去写。

    教室里漫着如人耳鸣般的空旷,温热的空气钻进鼻子里又吐出来,旁填些许闷气。杜铭深只觉得屋子里头仿佛被罩了一张滋滋作响的看不见的电网,若是有谁偷了懒,便会被电得后脑一颤,阵阵发慌,再次埋头下去。

    所有人都是这样,杜铭深坐在后排,抬头就能把整个班级都看在眼里。

    这样是为了什么?

    为了他们自己的未来。

    但是是为了什么呢?

    晚自习中间的课间空隙更像是间歇的放风,倒是能松一松,也不见得宽度到哪里去。有的学生站起来跑到走廊里走动,有的趴在桌子上小憩,有的聚在一起笑着说闲话。杜铭深只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攀着脑袋,透过窗户看教学楼下不认识的学生活动筋骨,耳朵里却听见了一个刚刚记得的名字。

    “诶,你们知道今天新来那个女生吗?叫什么……姜岸的。”

    “我知道!听说是给她之前学校领导的儿子踢了,家里头又没有人,不怕什么威胁,校领导们商量着才给她转了学,面子上也过的去。”

    “是诶,我也听人说,说她挺混的,看起来好像是这回事……”

    杜铭深默默听着,想起了晚上放学时遇到的事。

    面对放学每个人各有不同,有的人早早就收拾好了书包,只等着放学铃响起就直冲出去。有的人不紧不慢地等着,温吞着,直到象征着解放的铃声奏响才开始收拾残局。杜铭深就是如此。反正门外也没有等他的人。

    姜岸似乎也是如此,但她却很快就收拾好了,拎起瘪瘪的书包挎在肩上,转头就从后门走出了教室。他甚至没看清她往书包里都装了什么。

    黄昏,太阳沉在地平线上,迟迟未落。杜铭深走在回家的路上,什么也没拿。家里为他这一年在学校不算太远的地方租了个房子,早中晚三餐在家供着他,他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他一个独杆,说是关心他的学习倒不如说是希望他赶紧考完。优秀的人自有好的打算,学不进去的人家里也在寻找工作,而像他这种上不去下不来的人该怎么办呢?又能怎么办呢?考不到好的学校里去,就此放弃又好像辜负浪费了些什么,不太甘心。路该怎么走,杜铭深自己不知道,他父母也不知道,没人能告诉他。于是他们默契地选择了沉默,把这个问题交给时间,顺其自然,这样的情况,反正也不止他一家。

    今天是周三,一周的中间。痛苦过去了一半,也剩下一半。杜铭深低着头快步走着,沿途风景很多,但都是熟悉的,循规蹈矩的,毫无新意变化的,枯燥乏味的图景。

    但他今天在校门口的喧嚣嬉闹声中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声音。那声音像是吵架,又像是挑衅,带着与学校格格不入的笑意。杜铭深敏锐地察觉到矛盾与冲突的味道。那人喊的是一个名字。

    “姜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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