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沉思了片刻,让宫娥准备笔墨纸砚,她给瑞帝写了一封短小书信,封好递给宫娥,让她去交给瑞帝身边的掌事太监。
第二日,瑞帝收到了阿狸的信笺,打开一看,上面只有寥寥几句——陛下圣明,太子毒案,应非王后主谋。此事王后无辜,无需重责。
这一日,瑞帝释了明华罪责,却罚她在金秀殿闭门思过三月。这一年随之而来的拜山祭仪,王后自然也未能随行。
瑞帝告知明华,是阿狸替她求情释罪,明华十分不解。
三月解禁之后,明华仍旧坐立难安。
终于有一日,阿狸竟然亲自来了金秀殿,求见王后。
阿狸一见到明华,便说:“我此来是与王后娘娘告别的。有些事,我想应当让娘娘知晓,但我却只能告知娘娘一人。请王后娘娘屏退左右,我方才能言。”
明华沉吟了一瞬,便屏退了宫娥太监,等着阿狸开口。
阿狸见只剩明华与她二人,从怀中掏出小瓷瓶,放在案上,缓缓道:“这瓷瓶中装着的,是我炼制的解毒丹药,这丹药金秀殿和东宫我各备一瓶奉上,但我却希望你们永远都用不上……”
明华冷冷看着阿狸,不知道她葫芦中卖的什么药,不轻易接话,只听她继续说道:“今日之后,你我不会再见。迟早我会离开这王宫,以后都不会再回来。我不指望你像对待自己亲子那样对待我的儿子。我只奉劝你,若你想让自己和自己的一双子女在这沛王宫中安度一生,便不必想着日后如何能加害太子,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儿子没有做这天下之主的命。”
明华冷笑道:“你又怎能如此确信?而且,此次谋害太子,非我所为。你自己不也是这么禀告陛下的么?”
阿狸斜睨明华道:“此次是不是你所为,与我而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至于我如何确信?只因我既是南宫郦,也是神使阿狸,想必明华公主自小便听闻了不少关于南宫郦的传说了吧?南宫郦所言,句句成谶,你不会不知道。而阿狸既为神使,便不是凡人,我这么多年,容颜不老,你还不明白吗?”
明华呆愣了一瞬,盯着阿狸的双眼问道:“你说你是南宫郦,如何证明?”
阿狸淡然道:“明华公主既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应当还记得,南宫郦首次现身辰国的那一年,从清阳山回往辰都城会畿的路上,你睡着了,伏在乳母肩头,乳母将你带到了静王后车轿中,是得了你父王的命令,因为他在路上捡到了一名女子,而这名女子那一日,帮助你父王建立了鸟田制,他感恩她的功劳,故而将你的车轿赐给了她,这女子便是后来的南宫郦,是也不是?”
明华还记得这件小事,那一日,她在静王后车轿中醒来,还曾专门问了母后她怎么没在自己轿辇中?母后如实告诉她,父王将她的车轿赐给了一个民间女子。后来突然有一日,这民间女子便成为了南宫郦,可她还未来得及在宫中见她一面,她便远嫁到了沛。
阿狸自明华的眼神中瞧出她已然想起并相信了自己的话,便继续道:“我今日将我的身份唯独向你揭破,只是想要告诉你,我若真想同你争,在瑞面前,你永远占不了上风。而我之所以一直以来,从未向瑞揭破我就是南宫郦,只是因为我有自己的宿命,不能总被儿女情长磕绊,而我更不希望他也被困顿在情感之中无法自拔。可如若你总想着加害于我或是我儿,那我倒不妨就将此事与他说了。我相信,在他心中,阿狸也许毫无份量,但南宫郦的份量却极重,伤害了南宫郦的人,你觉得瑞帝会如何对待?”
明华嘴唇微微翕动,如若她不是真心爱慕自己的夫君,此话对她毫无作用,但她深知自己早在还未嫁给瑞时,就心仪他许久。她央求了王兄好多日子,总算得偿所愿嫁给瑞,却一直夫妻不睦,这与阿狸和南宫郦的存在都有十足的关系——一个是他极为怨恨之人,一个他极为敬爱之人。可明华明白,对阿狸,瑞若是没有爱,又哪里来的这么多恨?
如今他若是得知南宫郦还活着,恰恰就是阿狸,只怕这恨也会荡然无存,而阿狸南宫郦被明华伤害至此,只怕瑞也会因此怨恨明华一辈子……想到要被瑞帝厌弃,明华浑身发冷,面对阿狸,勉力维持着自己王后的尊严道:“既然是如此,你又何必猫哭耗子?在陛下面前为我说情?”
“你的王兄南宫楚容使人设计毒死了历帝,我原想杀了他为历帝报仇,可最后我却没有能真的下毒手。但南宫楚容之死,我却也不能说自己完全脱得了干系。为此,我心内一直愧疚,也因你毕竟是瑞帝的王后,与他育有一双儿女,故而我才对你此前凌虐我之事隐忍至今。我救你一次,算是恩怨两消。我的各种身份,除了我自己,秦相也都知晓,阿狸迟早离开了王宫,自会对你有利,但你若不知好歹,反过来加害我儿,我也必会保证你不得善终。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
阿狸说完便走了。留下明华独自静静思索着阿狸的话。
天色黑了,太监宫娥四处忙活,掌灯备膳,她仍在默默出神。直到轩辕捷与轩辕菱来到她身边,她才缓过劲儿来,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她把两人搂在身前,轻轻叹出一口气——罢了!还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更何况,她给太子下毒,如今看来,计策已然失败了。
早先她留好了后手,本想毒死太子之后,只要继续追查,便能将此事嫁祸给最初献茶给自己的贵妃姚氏。
可结果,她不仅没能成功毒死这个太子,反而被他利用此事来救出了自己的母亲。这太子恐怕一早便知道这茶叶被人落了毒,只装作不知,一直留着这茶,是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再发难。
他有这般智计,只怕不主动来寻自己麻烦已经是万幸了。若她再有什么动作,只怕太子不仅不会放过她,连她的捷儿和菱儿,也不免要被殃及池鱼。
她与阿狸同样是做母亲的人,针锋相对的同时,更知道为母则刚。
若是一切真如阿狸所言,无论明华是与南宫郦,还是与阿狸相斗,她都自觉确实没有什么胜算。
在此宫中,她除了自己,没有任何朝臣可依靠,王后的名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说起来还不如阿狸总算有个义兄秦禹,而南宫郦就更不用说了,她最大的靠山便是瑞帝。
既然斗不过,又何必再斗?她起码眼下还有个王后的头衔,而贵妃姚氏一直对她这王后之位虎视眈眈,姚氏背后有瑞帝的亲舅舅镇国大将军姚崇撑腰,而明华却只有凭借自身聪慧能干,才能保住后位。
鹬蚌相争,最终只会让渔翁得利,她何必争做这鹬蚌?为何不做这渔翁呢?
姚氏也有自己的王子,姚崇更是有野心之人,这谋害或者诬陷太子的事情,还是留给他们去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