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青禾村的石板路覆着薄冰,茅屋的窗棂结满霜花。苏棠吹熄油灯前,特意将阿琰的棉被又紧了紧——少年白日里帮猎户劈柴受了寒,此刻正蜷在草堆上睡得安稳,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雪粒。
更鼓敲过子时,犬吠声突然撕裂寂静。苏棠刚掀开眼皮,就见窗纸上掠过几道黑影,靴底的铁钉在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攥紧枕边的剪刀,听见阿琰在草堆上翻了个身,迷糊道:"阿姐?"
"别出声。"她按住少年要起身的动作,指尖触到他滚烫的额头。窗外传来瓦砾碎裂的脆响,三枚透骨钉"噗"地钉在木门上,尾端的红绸在风雪中翻飞,正是江湖上血手帮的标记。
茅屋的木门轰然倒塌时,阿琰已将苏棠护在身后。月光映着他握紧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可声音却异常冷静:"躲到灶台后,数到三百再出来。"这腔调陌生得可怕,像换了个人。
黑衣人蒙着面,刀刃在风雪中泛着冷光。苏棠躲在灶台后,透过柴垛的缝隙看见——阿琰徒手攥住刺来的匕首,骨骼错位的脆响混着风雪传来,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反手一扭,匕首"当啷"坠地。
"右营斥候的断刃术..."为首的黑衣人惊呼,话未说完已被阿琰踢中膻中穴。少年单膝跪地,胸口剧烈起伏,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玉佩,突然发出压抑的闷哼。苏棠看见他后颈的北斗七星胎记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瞳孔骤缩如鹰隼。
"阿琰!"她的呼喊惊来第二波袭击。三枚透骨钉破空而来,阿琰旋身将她扑倒在地,铁钉擦着发梢钉入土墙。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滚烫得惊人:"别怕,他们伤不了你。"可苏棠分明听见他喉间的颤音,像在与什么东西激烈对抗。
老村长的茅屋方向突然腾起火光。苏棠扒着柴垛望去,见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院门口,身前倒着两具黑衣人尸体。火焰映着他染血的衣襟,却仍朝她拼命挥手:"走!去...去北..."
喊叫声戛然而止。一支弩箭穿透老村长的胸膛,老人重重跌倒在雪地里,手中的玉佩滚落向苏棠。阿琰趁机踹翻桌椅,抱起她撞破后窗。零下的风雪灌进口鼻,他却在跳窗瞬间将她的头按进怀里,自己的后背撞上结着冰棱的砖墙。
地窖的腐木味扑面而来时,苏棠才发现阿琰的手掌在流血。他摸出火折子点亮壁灯,摇曳的烛光中,少年的眼神从锐利渐渐变回迷茫:"阿姐...我是不是又伤人了?"他望着自己染血的手,声音带着哭腔。
苏棠攥住他发抖的手指,触到掌心的薄茧——那是只有常年握剑的人才会有的痕迹。地窖深处传来脚步声,阿琰突然将她推到角落,自己挡在洞口,姿势标准得像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士兵。
"是我!"猎户张伯的声音传来。老人浑身是血,怀里抱着昏迷的孩童:"快跟我走,村子...守不住了。"他看见阿琰的手,瞳孔骤缩:"你...你是镇北王府的..."
话音未落,箭矢穿地而来。阿琰抱住苏棠就地翻滚,箭头擦着她小腿划过。他扯下腰带为她包扎,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伤口要斜着扎,血流得慢。"这口吻,分明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老兵。
地窖外传来刀剑相击的铮鸣。苏棠扒着石缝望去,看见老村长的尸体被黑衣人践踏,玉佩在雪地里泛着微光。阿琰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冰凉的耳垂:"别看,记住他们的招式。"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日后,我们要一一讨回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地窖的木板被掀开。阿琰抱着苏棠冲出时,雪地上已躺满村民的尸体。他在老村长遗体前跪下,郑重地合上老人的眼皮,指尖抚过那枚染血的玉佩——龙纹与他腰间的令牌纹路相合,正是镇北王府的徽记。
"阿琰..."苏棠拽住他的衣袖,发现少年的眼神又变得陌生。他站起身,拍掉膝头的雪,动作利落如出鞘的剑:"跟紧我,别回头。"这瞬间,苏棠突然意识到,那个会为她摘桃花、系红绳的少年,或许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他。
风雪中,阿琰背着她跃上后山。苏棠伏在他肩头,听见他胸腔里震动的心跳,混着风雪声,像战鼓般催人奋进。老村长临终前未说完的话在她耳边回荡——"去北...",北方,是镇北王府的方向,也是战火纷飞的北疆。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阿琰在背风处放下她。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交缠成白雾:"阿姐,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松开我的手。"少年眼中翻涌的暗潮让苏棠心惊,却又忍不住握紧他染血的指尖。
雪地上,老村长的玉佩闪着微光,与阿琰腰间的令牌遥相呼应。苏棠突然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血洗,不过是更大风暴的前奏。而她怀中的少年,注定要从温柔的春桃,化身为北疆的雪松,在战火中挺直脊梁。
风卷着雪花掠过山谷,阿琰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指尖划过她腕间的红绳:"等雪停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桃花林——在镇北王府的后山上,那里的桃花,开得比星光还盛。"他的声音轻得像雪,却让苏棠听见了千军万马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