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为青禾村的断壁残垣镀上一层血色，萧景琰手持铁锹的身影在废墟间显得格外孤寂。苏棠抱着从邻村借来的杏花树苗，裙摆沾满泥泞，却固执地将每一株幼苗都仔细扶正。当最后一棵树苗栽进焦土里时，天边的晚霞正似他们曾见过的桃花，红得灼眼。

    "老村长总说，杏花比桃花开得晚，却能结出最甜的果子。"苏棠蹲下身，用陶罐里的清水浇灌树苗，水珠顺着皲裂的土地渗进深处，"等明年春天，这里就又有生气了。"

    萧景琰摘下腰间酒壶，仰头饮尽最后一口烈酒，喉结滚动时牵动颈间的伤口。那是昨夜突围时留下的箭伤，此刻还泛着青紫："待战事平定，我要让青禾村的每寸土地都种满庄稼，再建一座学堂，让孩子们都能读书。"他突然伸手将她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残留着泥土的粗粝，"就像你教我认字时那样。"

    苏棠眼眶突然发热。记忆里的阿琰总爱趴在石桌上，用树枝歪歪扭扭地画"棠"字，说要把她的名字刻进心里。而现在的萧景琰，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却依然记得那些琐碎的温柔。她握紧老村长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我们说好，要亲手为乡亲们报仇。"

    夜风卷起灰烬掠过两人发间，萧景琰解下披风裹住她微微发抖的肩膀。玄甲军的营地就在山脚下，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却扰不乱这片废墟的寂静。"明日起，我教你练剑。"他的声音混着山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你要答应我，不准逞强。"

    苏棠抬头望进他漆黑的眼眸，那里倒映着漫天星斗，却藏着比夜色更浓的担忧。她突然想起地窖里他为自己包扎伤口的模样，笨拙却又小心翼翼。此刻这个满身伤痕的男人，仍把她当作需要保护的人。"我要变强。"她将掌心贴上他铠甲下的伤口，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强到能站在你身边，而不是永远被你护在身后。"

    萧景琰喉间溢出一声叹息，俯身将她圈进怀中。苏棠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像是擂鼓般震得胸口发疼。"傻姑娘。"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你站在我身后，我才能毫无顾忌地挥剑。"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因劳作而生出的薄茧，"但如果你想，我便倾尽全力教你。"

    远处传来马蹄声，副将沈骁举着火把疾驰而来。火把的光芒照亮萧景琰冷峻的侧脸，却在触及苏棠时化作绕指柔。"王爷，林若璃的密探混进了流民队伍。"沈骁下马禀报时，目光不经意扫过苏棠手中的木剑，"还有，军中有人议论王妃的出身......"

    "住口。"萧景琰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铠甲缝隙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苏棠手背，烫得她一颤，"谁再敢多嘴，军法处置。"他转头看向苏棠时，眼神又软了下来，"别听他们胡说，在我心里，你比这世上任何珍宝都珍贵。"

    苏棠将头埋进他怀里，听着他强装镇定的心跳声，突然觉得眼眶发烫。曾经那个会因为她一句夸奖就脸红的少年，如今已能不动声色地护她周全。而她，也不愿再做躲在他身后的人。

    夜风呼啸而过，杏花树苗在断壁残垣间轻轻摇曳。苏棠握紧萧景琰的手，在心底默默发誓：终有一日，她要与他并肩站在阳光下，让青禾村的废墟上重新开满繁花。

    沈骁退下后，营地方向突然腾起三枚信号弹，橙红色的光焰将萧景琰的脸色映得忽明忽暗。他下意识将苏棠往身后带了带，掌心的汗透过布料渗进她的皮肤，"有异动，你随亲兵回营帐。"

    "不！"苏棠反手抓住他的手腕，老村长留下的木剑在她腰间轻轻晃动，"我说过，要和你一起。"她仰头望着他紧蹙的眉峰，在火光下看清他眼底密布的血丝——自恢复记忆以来，他几乎未曾合眼。

    萧景琰喉结滚动，最终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两人踩着碎石往营地疾行，玄甲军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起栖息在断墙里的夜枭。当他们抵达辕门时，一名浑身浴血的斥候正被架着往军医帐拖，胸前的箭伤汩汩冒着血泡。

    "是林若璃的人。"萧景琰蹲下身扯开斥候染血的衣领，指腹擦过对方锁骨处的青色刺青，"她果然混进来了。"他起身时铠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转头看向苏棠的眼神却格外温柔，"你先去主帐，那里最安全。"

    苏棠还欲争辩，却见他突然伸手将她耳畔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熟悉的动作让她呼吸一滞。"相信我。"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泛红的眼角，"等解决完这些杂碎，我陪你数星星。"

    主帐内的牛油烛烧得噼啪作响，苏棠握着木剑在帐中来回踱步。远处传来的厮杀声让她手心冒汗，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昨夜——萧景琰浑身浴血却仍死死将她护在身下，滚烫的血滴落在她颈间，烫得她几乎窒息。

    "王妃？"帐外突然传来怯生生的声音。苏棠掀开帐帘，只见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女兵捧着药箱站在月光下，发间还别着半朵枯萎的桃花，"将军说您手上的伤口该换药了。"

    药香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苏棠这才发现自己掌心不知何时被木剑磨破了皮。小女兵手法很轻，边包扎边絮絮叨叨："王妃别怕，王爷可厉害了，上次林姑娘的人扮成厨子......"她突然捂住嘴，耳根泛红，"我、我不该乱说话。"

    苏棠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发间的桃花："很好看，像青禾村的春天。"这句话让小女兵眼睛一亮，正欲开口，帐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两人对视一眼，苏棠抄起木剑冲了出去。月光下，一名黑衣刺客倒在血泊中，喉间插着萧景琰特有的玄铁暗器。而她的阿琰，正倚着旗杆微微喘气，铠甲左肩处裂开道大口子，鲜血顺着护心镜蜿蜒而下。

    "阿琰！"苏棠的声音带着哭腔。萧景琰却在看见她的瞬间露出笑容，伸手擦掉她脸颊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烟灰："说好了要陪你数星星，怎么能食言？"他突然踉跄了一下，苏棠慌忙扶住他，触到一手黏腻的血。

    "沈骁！传军医！"她转头大喊，却被萧景琰拽着坐倒在草地上。夜空繁星点点，他伸手摘下她发间的木簪，在地上慢慢画出青禾村的轮廓："等打完仗，我们在这里建座桥，那边挖个池塘......"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声叹息落在她发顶，"小棠，别害怕。"

    苏棠将脸埋进他颈窝，感受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远处的篝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废墟上交织成一幅温柔的画。她握紧他染血的手，在心底默默补上后半句誓言：我不怕，因为你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