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前夕,第一场大雪来临。
下了一夜的雪,姑苏变成了水墨画世界,天与地之间仿佛只有黑白色,粉墙黛瓦,雪渐渐变厚,行人匆匆,路上的脚印很快被雪覆盖住。
天色渐晚,临近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人也开始倦怠了。
“小柔,这么大的雪,晚上还去棠园听曲吗?”叶南书手里捧着一杯茶凑过来,茶香四溢,热气氤氲,大落地窗的玻璃上染上了雾霈。
姜柔止抬起头,她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双眼清澈明亮,清冷的面容却夹杂着一股慵懒的娇媚,她额间的碎发不经意落在脸颊一侧,一双杏眼脉脉含情,姜柔止穿着茶色高领毛衣,黑色长裤,明明很简单的衣服,但她气质出众,肤色很白,身材纤细,让人有种想保护的欲望,即使天天待一起的叶南书也不由地盯着她的脸看,幸好她是女的,若是男的这样盯着她,多少都有点冒犯了。
“今晚唱《牡丹亭》,风华老师难得来一次,她的票很难买的。”姜柔止看了眼腕上黑色小巧的腕表,5:25 ,还有几分钟,收拾东西打卡准备收工。
“外面雪好大呀,演出会不会取消啊。” 叶南书担忧地看了眼外面,雪下了这么久,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不会的,风华老师很守信用。”姜柔止拿起椅子上的大衣,准备穿起来。
“六点了!无惊无险又一天!”工位旁的男同事麻利地穿起外套。
“下班咯!晚上吃火锅!”
“哟哟哟,和谁吃啊?”
“当然是和女朋友,难道和你啊?”
“歧视单身狗啊你!”
“走咯走咯·······哦哟娘还在下雪,冷死个人了。”
“哎,车都打不到,带一下我!”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穿上外套,收拾东西,一边闲聊着往打卡处走去。
“走啊,一起打卡。”叶南书背起包,顺手挽着姜柔止。
“走吧。”
叶南书自己开车走了,好在她要去的地方不远,走着过去也不远,姜柔止打开伞,在雪地里缓缓前行,今天穿的鞋有点滑,她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自己不小心跌个狗吃屎,路上行人匆匆,姜柔止有点担忧自己赶不上,路边的树枝都挂满了冰晶,裹着绿色的叶子,晶莹剔透。
边上有工作人员在马路上处理积雪,一时之间好像时间又慢了起来。
棠园
姜柔止像经历了西天取经般艰难历程,来到了棠园的门口,棠园原本是一处破旧园林,后面听说有人重金买下棠园,请了很多老师傅修缮,把棠园的原貌恢复得□□成。修缮好的棠园,前厅偶尔有戏曲演员来此表演昆曲,风华老师喜欢棠园的海棠花,每年一定在海棠花开的季节在棠园演出,今年冬至,听说棠园的主人特意邀请风华老师来演出,机会十分难得。
姜柔止从包里翻出票,找工作人员验票。
“小姐,不好意思,今晚是私人场次,我们这边给您退费吧。”工作人员微笑着看向姜柔止。
“什么?”姜柔止有点懵。
“是我们工作疏忽,没有通知到位,对不起,要不我们给您三倍赔偿可以吗?”工作人员很诚恳地道歉。
“我不想退票,也不要三倍赔偿,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风华老师。”姜柔止很诚恳又有点委屈地看着工作人员,从小她这张脸还很少能让人拒绝。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一方面他工作的确疏忽,一方面,这小姐可怜巴巴的脸让他难以拒绝,毕竟,她长得真的好美,不忍心把不字说出口。
“什么事?”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走过来询问。
姜柔止见状,马上抢着说,“我不想退票,我要进去,可以吗?”无辜的眼神就这么看着他们。
“言特助,不好意思,我们工作的疏忽,忘了通知这位小姐。”
“让我进去吧。”姜柔止可怜巴巴地看着言川。
言川抬起头,透过朦胧的玻璃,仿佛拨云见月,一张绝美且清纯无辜的脸展现在他面前,他愣了一下,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人很难拒绝,下大雪的缘故,她额间散落的几根发丝上挂着雪花,巴掌大的小脸冻得通红,脖子上围着又大又臃肿的围巾,看起来娇憨又可怜。
言川和验票员对视了一下,他朝姜柔止笑了笑,“小姐,你等一下,我请示一下我家先生。”
“好,我在这里等你。”姜柔止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脸上扬起笑意,言川又楞了楞神,此刻分明是冬日,怎么有种春暖花开的感觉。
言川一路小跑着,穿过长长的回廊,走进花厅,棠园比起拙政园这样的园子小上许多,但曲径通幽,山回路转,也有可能言川心急,跑起来还是费时间。
秋元堂里台上的戏曲演员已经开始唱了,唱腔宛转悠扬。
男人身着定制的西服,面容精致清冷,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妥帖一丝不苟,他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桌面上,不经意间手腕露着黑色的腕表,手腕瘦削修长。
“先生,有位小姐忘记通知了,因为是临时转为私人专场,您看可以让她进来吗?”言川恭敬地半弯下身体。
男人抬起眼,没说话,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言川感觉背后有点凉意。
“是我办事不周,回去我就去领罚。”
“算了,让她在角落待着。”男人轻叩了一下桌子,旁边的人见状便急忙上前准备添茶,言川挥挥手示意他来,他恭谨地端起小红炉上沸腾的茶壶,缓缓倒进桌上的天青色茶盏,一时间茶烟清扬。
不一会姜柔止就被工作人员带进来了。
木门吱呀一声,一股冷气吹进来,男人转过脸,神情冷峻,他倒是想看看能让言川放下戒心的人是什么样。
清纯又带着不经意的娇媚,素着一张脸,脸色冻得有些发白,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容颜,穿着再也不能再普通的衣服,她的眼睛很清澈很明亮,仿佛带着笑意。
明明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和她四目相交那一瞬间,男人内心震动了一下,心里好像有一块东西在隐隐作痛,这种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他会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您好,谢谢您让我进来。”姜柔止进入暖暖的秋元堂,整个人都飘飘然了,她不由自主地搓着手掌,舒服地眯着眼睛,她明艳的笑颜像春日暖阳,一下子温暖了整个屋子。
男人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太多的情绪波动,顺手端起桌上的茶轻啜一口。
他的手很漂亮,修长清瘦,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一举一动尽显优雅和矜贵,姜柔止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言川见状赶紧走过来。
“小姐,这边请。”
“哦。”姜柔止赶紧跟着言川落座在角落的桌子,姜柔止松了一口气,无论怎么样,总算没错过。
“良辰美景奈何天······”台上的昆曲演员正款款唱着。
姜柔止如痴如醉,看着台上的昆曲演员,美,太美了,唱得人心里像小猫抓过一样,正宗的水磨腔。
整个秋园堂里只有伴奏和唱声,言川站在旁边,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角落的女子,又瞥了眼自家主人,感觉今晚气氛不对。
“去把她请过来吧。”男人面无异色。
言川瞳孔小小地震了一下,马上会意。
“小姐,这边请。”言川满脸笑意,
姜柔止疑惑地看了眼言川。
言川很自然地帮姜柔止拎包,姜柔止更不解了,不是让她坐角落吗?这会子又把她叫去哪?
走到男人的桌子旁,旁边的西装男很自然地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姜柔止瞟了眼男人生人勿近的冷峻感,有些怯意。
“小姐请坐吧,先生请您过来的。”言川一脸笑眯眯。
端坐在太师椅上穿着西装的男子并没有反应,姜柔止又看了眼旁边几个穿着西装又高又壮还面无表情的男人,看得心中一紧,这些人该不会是什么□□组织吧。
她悄悄捏紧拳头,颤巍巍地把半边屁股放到太师椅上,还时不时偷偷打量着旁边神情冷峻的男人,他的眼神更是冷得像外边的雪,他五官长得很好看,但是有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潜意识里姜柔止不敢靠近他,天本来就够冷了。
“喜欢听昆曲?”声音也是冷冷的。
“喜欢······”姜柔止冷不禁地打了个寒颤。
言川端起茶壶,给姜柔止倒了杯热茶,男人瞥了眼言川,言川有些心虚,心里腹诽,这不是您要请过来的吗。
“谢谢。”姜柔止双手端起茶杯,好香的茶。
“都喜欢听哪些曲子。”他继续问。
“《牡丹亭》每一折都喜欢。”姜柔止轻啜一口茶,好香好清甜的茶,喝下去胃里暖暖的,言川不知何时奉上了几碟精致的点心,男人第二次抬眼看向言川。
“烟波画船······”风华老师绝美唱腔,唱得姜柔止如痴如醉。
“往年花开的时候,在这水榭旁,就着水声,格外好听。”姜柔止拿起一块精致又叫不出名的点心,小咬一口,甜而不腻,又香又酥,入口即化,仙品,茶好曲好点心好,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享受的。
看到她吃点心的样子,娇俏又不失大体,男人端起茶,再普通不过的明茶和点心罢了。
“可惜这里不是藕香榭。”他面无表情。
“更胜藕香榭。”姜柔止嫣然一笑。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瞳孔染上几分柔情,不再像方才那般冷冽。
言川看了眼自家主人,感觉有些不对劲。
戏唱罢,演员们款款谢幕,仿佛又经历了一遍杜丽娘的生离死别,怅然若失又一往情深,真叫人感慨万千。
姜柔止伸了个懒腰。
“谢谢今晚的款待,茶很香,点心很好吃,曲子也好听。”姜柔止拎起自己的包,准备走人。
“天色很晚了,送你回去吧。”男人缓缓站起身,裁剪合身的西装显得他尊贵优雅,身材修长匀称,他个子很高,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袖子,袖子下不经意露出的腕表直戳姜柔止的心窝,她眼睛一亮,太欲了这种感觉,她这奇怪的爱好还被朋友笑过,她喜欢穿西装的男人,尤其戴着表,修长的手指一定要骨节分明,手腕一定要精致纤细。
男人看了眼自己的手,有何不妥?
言川把大衣披到男人身上。
“不用了,谢谢,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姜柔止客气又疏远,赶紧自行离开,旁边几个西装男很识相帮她打开门,一阵寒风夹着雪吹进来,姜柔止一哆嗦,待在暖洋洋的空调房里再突然被这外面的北风一吹,还是让人很难接受的。
“害怕?”男人依旧面无表情,但黑色不见底的眼眸潜藏着一丝玩味。
言川看了眼自家主人,有些懵,春天要来了吗?
姜柔止缩了缩肩膀,那不废话,大晚上一群穿着西装的大老爷们要送她回家,还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她摇摇头,小命要紧。
“不了,我们萍水相逢,不需要这么客气。”说罢姜柔止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谁知道这雪地太滑,她不需要抹油,还真是一滑,她眼看着整个人要跌个狗吃屎,她伸出手掌准备和雪地来个亲密接触,突然,她感觉腰部一紧,温暖有力的手臂揽住她腰身,一阵惯性,她往后仰着摔下去,却不想她整个人跌进了一个温暖又紧实的怀里,身材本就娇小的她,此时正以极其暧昧的姿势靠在男人的怀里,便显得她更娇小了,他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修长的手指不合时宜地托着她的胸,即便隔着厚厚的衣服,她皮肤也感受到了那股灼热,她全身血液突然涌到脸上,鼻尖全是他的味道,一股茶香,她赶紧挣脱他的手。
言川和几个男的瞪大了眼睛,这这这是他们能看的吗?
“抱歉。”男人及时抽开自己的手,手指缓缓握紧,姜柔止又尴尬又有些不快,她不敢回头,只好往前快速地走,但她的鞋子太滑,又不敢走太快,像只鸭子一样在雪地里艰难挪动。
若有若无的花香味,这味道很熟悉,像尘封许久的味道,又像血液里期待的味道。
姜柔止站在公交站等车,心里默默祈祷,赶紧来吧,把她带走,太尴尬了。
两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不远处。
“小姐,上车吧,送您回去。”言川从副驾驶探出头,龇着大白牙乐。
姜柔止看了眼这两辆车,黑色的车,黑色的西装男,更像□□了,她颤巍巍地摇摇头,“不、不用了,车很快就来了。”开什么玩笑,她的腰子还要呢,她小心翼翼地摸了下自己的腰子,感觉腰上一热,又想起刚才和他亲密接触的那一幕,脸又红了。
车窗里,那个男人直直看着她,马路上的路灯照在他的侧脸上,高挺的鼻子格外显眼。
怎么还不走啊,姜柔止如坐针毡,她心里默念公交车快点来快点来快点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人和黑色汽车就这么僵持着,雪又下大了,姜柔止咬牙抱着手,心里默念好冷。
前面一辆公交车缓缓驶来,黄色的车灯穿透夜色,姜柔止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爬上车,车上开着空调,好暖和,她找了个位置坐好,公交车开始往前驶去,越过那辆黑色的车,车窗里的男人抬起眼看着她,姜柔止扬起笑脸,朝他挥手道别。
男人看着公交车就这么消失在马路尽头,神色有一丝波动。
大雪把车驶过的痕迹又覆盖上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先生,走吗?”言川试探地问到。
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走吧。”
司机发动车子,两辆车子缓缓消失在夜色里。
我们终究会再见面,在下一分、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