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她刚才明明见过这位侍卫容貌,即使光线昏暗没有看太清,但也不该一点记不起来。
昼千凝记忆奇佳,两三斤重的古籍,她看上几遍就能记个大概。
除了车内这人,马车外剩下的六名金侍卫,现在丢进人群里,她都能一一认出。
这奇事,跟外面昏暗的天色有着不分上下的诡异。
“这位金侍卫,不知如何称呼呢?”
昼千凝话说的很轻很缓,还刻意带了点女子的娇柔。
坐在地上的侍卫身形一僵,被昼千凝敏锐的捕捉到。
她神色暗淡几分,心想:果然,谁都不愿跟自己多牵扯。
此人沉默到昼千凝以为他不会说话了,他才开口道:“在下姓花,名无叶。”
花无叶,昼千凝心想,挺少见的名字。
“花侍卫,地上寒,请过来坐吧。”
花无叶犹豫了片刻才起身,高大的身躯在轿子中弯着腰,慢走到昼千凝身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花无叶落座的瞬间,昼千凝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熟悉感将她包裹。
她侧头,仗着有白纱遮目,目光放肆地从花无叶紧握的双手,流连到花无叶的面庞。
昼千凝细看了这张平淡如白水的面容几秒,确信自己与他毫不相识。
她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转过头后立即闭上了双眼。
昼千凝心下一惊,因为她又记不起来此人的样子了!
她思索片刻,猜测此人很可能使用了比易容术更高阶的无名术。
此术可让施法者连伪装后的面貌别人都记不得。
如果施法者想,也可以让人连同施法者有关的事一并忘记。
从此天地之间,就好像施法者从未出现过一般。
法力高深者甚至能运用此术,篡改编造他人记忆。
昼千凝是从一本叫《禁密术》的书中知道的无名术,而这本《禁密术》上记载的全是被正道修仙者明令禁止的法术。
昼千凝神色骤然一凛。
他不是凡人!
若非是违反禁令的修仙者,便是修炼无禁忌的异族。
如果是异族,不知他是妖还是魔,又或者是冥界之人?
天神命日月交替,护卫人间,魔族暴露在日月之下修为将大损,而他并无异样,还能维持高阶术法无名术,大概率不是魔族。
妖族倒是不受日月禁锢,亦不受魔气侵蚀,可自由无阻碍的在人、神、魔三界通行。他们中法力高深者,如凤凰、九尾狐等入了神族,饕餮为首爱食人者则久居魔界的无垠山。
余下修为不足小妖大多聚集深山老林,偶尔扮作人出来交换售卖些物品。
昼千凝曾经根据古籍的指引,偷偷去过几次小妖的夜集。
她现在身上衣服的原料,烈冰树的叶子就是她用三斤芝麻饼从一只小松鼠精那里换的。
妖族对人一直避之不及,不会轻易伤害人。他若是妖,那无需太过担忧。
如果是冥界,那情况很不好了。
因为冥界掌管一切魂魄,不管妖魔鬼怪,仙侠神明,只要寿命已尽,皆归冥界。
一般只有将死之人的身边才会出现冥界之人。
昼千凝能看见别人的命格,但却看不见自己的命格。
她曾对未知的命格惶恐又期待,也曾照着不知真假的命理书给自己算了又算。
最终,她劝解自己,在未知的命格中活出滋味,便是最好的胜天意。
这些神魔精怪的消息,一些是她阅读古籍了解,一些是她从几个热情善言的小妖那里得知的。
昼千凝边推测花无叶的身份,边用手指慢慢缠住遮目的白纱。
在车子遇到一个小颠簸时,她佯装没坐稳,往花无叶那边的地上跌去,同时扯掉眼上的白纱,盯向对方的眼睛,试图窥探对方命格。
“公主没事吧?”
花无叶起身半跪在昼千凝身边,伸手就要去扶地上的昼千凝,但又在要碰触到昼千凝肩膀时,停下了双手,也收回看向昼千凝灼热的目光。
他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余下另一只手做握拳状,横在了昼千凝面前。
昼千凝迟疑了两秒,才把手搭在花无叶胳膊上借力起来。
“多谢。”
“公主不必客气。”
昼千凝不知道是不是太过慌乱看错了,她在惜字如命的花无叶脸上,看见了一丝令她琢磨不透的笑意。
两人重新坐稳,昼千凝刚要用白纱遮目,身边的花无叶淡淡道:“公主可以下车时在系这白纱。”
昼千凝手一停,放下让她不舒服的白纱。
她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怕吗?”
花无叶被她看的目光闪躲,但仍坚定道:“臣不怕。”
昼千凝相信他不怕,因为她与花无叶对视时,不仅没能从花无叶眼中看出他的命格,甚至第一次,她看一双眼睛时连一点隐约的感触都没有。
他的命格像白水,无色无味,她看不出一点。
昼千凝小时候只能看见气数将尽之人的命格,随着年龄增长,她才渐渐能看见普通人和修为低下的小妖命格。
如此,她明白现在身侧的花无叶,修为一定非常高。
昼千凝不知身边之人的来意,被未知危险围绕让她心底有些焦躁,没一会儿额上出了层薄汗。
花无叶可能是感受到她的焦躁不安,又默默起身弯腰坐回地上。
昼千凝他蜷缩的背影,不解他修为过人为何如此迁就。
难道自己真的那么可怕吗?
可是他刚刚明明有说不怕的。
昼千凝想,书上说的没错,男人擅于花言巧语。
她这下没心思休息,心里说不出的闷胀。
马车经过颠簸,花无叶摇晃的身躯,又给多思的昼千凝心中平添了几分内疚。
直到马车停下,昼千凝才堪堪收起纷乱的情绪。
她虽不知花无叶混迹在春昼国侍卫中所为何事,但这一路对方确实没有伤害她,她也没必要自寻烦忧的去揭穿他。
昼千凝听说过一些神仙妖魔活得太久,行为就变得迥异怪诞。
也许这个花无叶有个当侍卫的爱好。
昼千凝礼貌道谢:“这一路多谢花侍卫护送。”
“公主多礼了。”
花无叶起身施礼后,利落的下了马车。
昼千凝戴好白纱下车时,一位金侍卫站在马车旁,伸着手臂正欲给戴着白纱的昼千凝当扶手。
此时天地昏暗,已跟夜晚相差无几。
昼千凝已经不记得花无叶的样子了,但她知道扶她下车的这位金侍卫就是花无叶。
自从她被囚禁后,除了岁静,只有花无叶还尊她公主,给她公主的礼遇。
眼前的花无叶并非真面目示人,她也不会记得花无叶,但她的目光还是停在他的面容上几秒。
昼千凝的手掌再次扶住花无叶小臂,稳稳踏下马车。
“花无叶侍卫,谢谢。”
昼千凝为了活命她一直以柔弱客套示人,但对花无叶的这声“谢谢”,她是有几分真心的。
花无叶没有说话,对昼千凝欠了欠身,默默退到一旁。
昼千凝目光不再纠缠他,她朝着视线中里唯一亮堂的地方——仙教阁走去。
仙教阁门口亮着白色灯笼,侍卫举着火把照明,白色的建筑在诡异的黑暗中更显圣洁,给人心一种强大的安抚。
昼千凝踏进灯火通明的仙教阁大门,透过白纱她看到了以她父皇昼锻为首的,她的皇室族亲。
这些人中,除了两位白衣修士和皇帝昼锻外,纷纷面带晦气的与昼千凝错开目光。
修士术业专攻,知道有关她的传言有多胡扯。
至于昼锻,昼千凝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流言就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昼千凝面色如常,没走几步就止住脚步,跟其他人拉开距离。
形势所迫,她身段笔直的跪下朝昼锻磕头。
“父皇万岁。不知叫千凝前来仙教阁,可是有千凝能尽微薄之力的事情?”
昼锻对她,一如往昔般冷淡道:“是有要事。”
昼锻也没说让昼千凝起身,昼千凝跪在地上透过眼上白纱,默默打量着昼锻脸色。
昼千凝制作苍霞衣的技术不是很娴熟,跪在地上极其不舒服。
她想,要是自己不戴这碍事的白纱,还能红着眼眶博一下同情,博不到也能膈应一下这些人为数不多的良心。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自己起来,昼锻身边身着修士服的女子先开口说话了。
“千凝姐姐请起。”
昼千凝看见昼锻神清极度难看,忍着难受朝女修士歉意一笑。
白衣女子也没理会昼锻,在众人制止的眼神里朝昼千凝走去。
仙教阁受命于神明昆仑,修士地位跟春昼国皇室持平,昼锻皇权在握得忍着,毕竟现在在别人地盘。
白衣女子将昼千凝扶起,“千凝姐姐,还记得我吗?我是千桑。”
她一双温柔的杏眼望着昼千凝,胜雪的白衣飘逸出淡淡的檀香,给她温雅的气质中平添几分仙气。
昼千凝当然记得昼千桑,她幼时养在皇后膝下,只有昼千桑这位嫡出的尊贵公主,愿意跟孤僻的她做朋友。
后来昼千凝被囚禁,两人便再没见过面。
她偷溜出宫时,还曾特意向精怪打听过昼千桑。
得知昼千桑跟弟弟昼千珩因为天赋异禀,在自己被软禁不久便被仙教阁收为了弟子。
精怪口中,昼千桑已经是名震四方的修士,昼千珩却连简单的轻功都不精进的公子哥。
两人孩童时的短暂情谊,对于被软禁的昼千凝而言是段难得的美好时光。
昼千凝透过白纱,看到如今昼千桑眸中被烛光照亮的泪水。
她十分不解,拥有更多的昼千桑为何比她还感怀两人的情谊。
这时昼千桑抬手,轻柔地将昼千凝眼睛上的白纱解开。
阁内众人见此情形惊呼出声,昼锻更是厉声道:“千桑!你干什么!”
昼千凝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明,她看见了昼千桑近在咫尺的眼睛,同时也窥探到了昼千桑的命格。
她惊诧到瞳孔轻颤,因为她窥探到昼千桑的寿命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