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槐序在便利店兜了一圈,拿了几包卫生巾和一罐可口可乐。她吃饱了倒没什么喝汽水的欲望,买完这些就去结账。
“姐姐,我在货架上没看见矿泉水,断货了吗?”温槐序问起。
本想着自己喝瓶矿泉水就行,没想到一眼望去货架空了一排,这年头矿泉水还能供不应求?
前台收银边扫边解释道:“刚才有个男生跑进来,一口气拿了十几瓶矿泉水,货架就是被他清空的。”
“断货倒没有,只是得去仓库拿。你还要吗?我现在去给你拿。”
温槐序愣了一下,摇头:“那不用了吧,谢谢。”
走出便利店,夜晚的小风轻抚过脸颊,温槐序将吹乱的发丝拨至耳后,而后拿出手机发消息。
【温槐序】:路上遇见个同学,晚点回。
【季向晚】:好。
【季向晚】:乖巧.jpg
温槐序滑动屏幕,又点出另一个对话框。
夜晚往往是人群活动的高峰期,沿街各种摊贩排排列阵,温槐序顺着街道直走,七扭八拐进了一条小巷。
路轶的微信语音还在播放,混杂着喧闹的吆喝声:“司年他一个人住的——哎!我马上来!”
语音滋啦一阵,路轶飞快地把话交代完。
温槐序也到了他说的地点。挺旧的一栋居民楼,看上去没什么人住,透着亮的窗户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楼下停了不少电瓶车,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
石砖墙上的白漆皮掉了大块儿,温槐序亮着手机闪光灯上楼,绿色的栏杆扶手生锈严重,她手只摸了一下就沾上点碎渣。
楼道是声控灯,还算灵敏。一直爬到五楼,她最后停在一扇虚掩着的铁门前。
里面渗出点白光,温槐序犹豫要不要敲个门,风吹过,“嘎吱——”,门自己敞开大半,客厅内背靠沙发坐在地上的人浑然不觉,一颗头低着,手撑在曲着的膝盖上,看着怪可怜的。
温槐序进门他也没发现。
木板地上立着十几瓶矿泉水,他手边还躺着几瓶。失落间,简司年随手捞起手边的还剩一半的矿泉水,猛灌一口。
温槐序就这么在旁边看着他。
她还是第一次见喝矿泉水买醉的。
喝完一口没着急咽下,简司年鼓着腮帮注意到了边上站着人。他吞咽,伸手在前面晃了晃:“幻觉吗?”
温槐序:“……”
“大概率不是。”温槐序挨着他坐下,拎起一瓶矿泉水,“含酒精度为0。”
简司年很遗憾,又灌了一口矿泉水。
“不对——”他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温槐序把旁边躺着的瓶子立好,说:“我刚才去便利店,那个姐姐说有人一口气买了十几瓶矿泉水。”
看这架势,估计不止十几瓶。
“所以呢?”简司年闷闷道。
“所以我猜有个小可怜可能不开心了。”温槐序看着他,“之前去杨老师办公室瞥见一眼你家的地址,不太确定我又问了路轶。”
他说你一个人住。
简司年手背搭在眼睛上:“你是仙女酵母吗?”
“什么?”温槐序没听清。
“我说,我能靠着你的肩膀吗?”
温槐序大方地拍了拍自己肩:“可以。”
简司年一颗头靠过去,但也没把力全压在她身上,很轻的,依偎着。
夜晚的氛围很适合煽动人的负面情绪,简司年一口又一口灌着矿泉水,无力地诉说自己稀烂的前半生。
“我爸妈离婚了。”
“嗯。”
“他们问我跟谁,我说我不知道。”
“嗯。”
“我妈说你跟你爸吧,我说,好。”
“嗯。”
“他们不爱我了。”
温槐序这次没有嗯。
孩子得到的爱源于父母相爱,相爱的人感情破裂,哪还有温存的感情施舍给第三人呢?
温槐序默不作声,手放在他头顶上轻轻安抚。
小臂上落下个什么东西,温槐序低头,是一滴泪。
烫得灼人。
简司年咬着牙把情绪往肚子里咽,温槐序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哭吧。”温槐序递上纸。
“我是男生,很坚强的……”简司年埋着头闷声道。
“坚强是形容任何一个人的,品质和性别无关。”
于是简司年靠着她嚎啕大哭。一次次苍白地辩解,站在他爸面前被否认被质疑被失望伤透。看着他妈拖着大箱子离开,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欢声笑语。
他无数次梦见自己站在大门口,门外是他妈坐上一辆陌生的车辆,车内有个小男孩抱着蛋糕,男人为女人打开车门,一家人开着车扬长而去,什么也没有留下。门内是一家三口在吃饭,聂莲心笑眯眯地聊起天,简锋坐在主位难得漏出点笑意,简明钰也乖巧懂事,给父母夹菜。
他的脚仿佛在门口生了根,一步也动不了。
门内门外,都没有他的位置。
肩膀很快湿了一块,温槐序的手一下一下顺着他的短发,不知过了多久,简司年抖动的肩膀慢慢平稳下来。
门外的风吹动铁门,嘎吱响。
“今天的事儿,你能不能忘了。”擦干泪,简司年带着鼻腔说。
太丢脸了。
“哪件?”温槐序反问。
“就……”简司年支起脑袋,支吾,“就刚刚……我,嗯嗯额额……”
温槐序轻笑出声。
简司年突然反应过来她在装傻充愣。
“那你也忘了吧。”温槐序看着他,“忘掉那些失望的过往。”
简司年垂下眼眸,他不是没有尝试走出来放下,但每当他迈出一步,总会又被踹进去,翻滚一圈,磕磕碰碰,骨头和心碎了一地,扎得哪哪都疼。
他第一次有轻生的念头是父母刚离婚那会儿。两人在客厅里吵得不可支教,从白天到黑夜,从相识到相裂。男人女人无止休的声音,最后在疲倦中重归平静。
简司年的手就搭在门把上,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去说点什么,他也怕,怕矛盾牵扯到他身上,怕他们说“孩子你带走,我不要”。虽然最后自己也被踢皮球似的踢过来踢过去。
第二次是上高中,他那会儿整个人也挺丧的,像一条濒死的鱼。不过那时候认识了路轶他们,简司年在厕所里思考往哪边下手,路轶在门外用力拍打着。
“靠大哥,你掉进去了上这么久?”
动静很大,简司年一惊下意识收回手。
等他走出厕所时,路轶正勒着刘洋洋的脖子,谈研熙在一边吐槽拍照。
“幼不幼稚啊你们。”
路轶龇牙咧嘴一阵,还抽空对镜头比了个耶,见简司年出来,他又腾出一只手勾住简司年的脖子。
“卑职要揭发刘渣渣的罪行!”
简司年被这一动作踉跄了一下,再次抬眼时,身边的三人都在笑。
“我错了我错了!我下次排位再也不秒倒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刘洋洋你个坑货!”
“哎哎哎,看镜头看镜头。”
彼时残阳斜照,广播里响起第二道放学铃,简司年任由他们打闹,被勾住的脖颈泛起一阵痒意。
“我在努力……”简司年眨了眨泛红的双眼,哑声,“努力忘掉,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努力变得开心……”
头顶的白光刺眼,简司年仰起头。
“好。”温槐序说,“大家都会陪着你。”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温初棠还没回家,季向晚在房间里做功课。
温槐序抬手敲了敲门。
“进。”
“抱歉,耽误得有点久,可乐你还喝吗?不喝的话我放冰箱了。”温槐序走进来。
“喝!”季向晚撑着凳子起身,“今日饭今日食!”
季向晚乐呵地扣开拉环,痛快灌了一大口。
温槐序无奈笑笑,离开带上房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手机里躺着九九加的未读消息。
【路轶】:@所有人,打不打联合,我玩ob味儿保你们。
【谈研熙】:?保屠夫害队友是吗。
【刘洋洋】:要玩要玩!不过我开不了麦,我怕我妈听见。
【路轶】:相信我好吗,你可以把后背交给队友我。
【路轶】:@简司年@温槐序,两位怎么说?
【简司年】:。
【路轶】:你下蛋啊。
【简司年】:微笑.jpg
【路轶】:我懂你,你想玩击球手对不对?
【简司年】:……
【路轶】:别搁这儿打哑谜,想玩什么大胆玩,都是自家人,不怕被坑。
【简司年】:赞.jpg
【谈研熙】:你键盘滚地上了?
【简司年】:没有。
【刘洋洋】: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了!
最新一条消息就在刚刚,温槐序打字回复。
【温槐序】:开了吗?加我一个。
【路轶】:还在更新呢,你上线吧,我拉你。
温槐序也点开游戏开始更新。
通知栏又弹出新消息,是简司年私聊的。
【简司年】:。。。
温槐序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温槐序】:?
【简司年】:。。。
毫无厘头的三个句号,温槐序却懂了他的意思。
【温槐序】:你不是说这个游戏不能带人吗?
搬起来的石头总有一天会砸到自己的脚。
对面沉寂了半分钟。
【简司年】:不能带人,但是可以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