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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故的心动

    还是在牡丹苑的院落里,还是那个蔷薇架,还是那副桌椅,只是淡淡的暮色变成了明亮的晨曦。

    还是昨天的那个人,还是昨天的装扮与锦衣,苏枭手里拿的还是那个小册子。

    他照旧随意地屈腿而坐,看着册子聊着天,而谢湘江在他面前,笔尖沙沙沙地移动着,正在为他画像。

    “谢姑娘对手工艺也挺有造诣?”

    “其实造诣提不上,不过是比较感兴趣,喜欢胡思乱想罢了。”

    “嗯,当时应该是想着,这些东西可以画出来,那应该也可以用木头做出来吧。”

    连理由都为她想得这么滴水不漏,谢湘江不由嫣然一笑:“正是这样啊,苏先生甚知我意!”

    “似乎你罗列的都是些盆景、摆设。”

    “对啊,普通人家也好,大户人家也罢,买着玩的摆的,不都是这些吗?”

    “我看,你在那边院落的客厅里,摆了个房子庭院的盆景,那房子做得就和缩小的真房子一样,门窗都可以打开。”

    “对,苏先生您喜欢那个?”

    苏枭摆弄着册子,状似不以为意地问道:“做成那般惟妙惟肖的,不太容易吧!”

    谢湘江已经勾勒好他的身形轮廓,开始在他的面部做细节的刻画,说道:“苏先生,您就要画这样垂眸看册子的样子吗?”

    苏枭抬眼看了她一眼,不知何故竟然有点纠结,反问谢湘江道:“谢姑娘觉得呢?”

    谢湘江道:“我觉得您垂眸看册子的样子就很好,很生活很随意,颇有居家的意趣,您的面部线条又非常硬朗俊挺,虽姿态闲适却气质卓绝,肯定在我所画的人物中,是第一美男子!”

    不知何故苏枭就被谢湘江的甜言蜜语所取悦了,他不由莞尔道:“那都依你。”

    谢湘江应了声“好”,边动笔做画边对苏枭嘟囔:“您不知道,您这样的人物最难刻画,俗话说画皮画肉难画骨,尤其是这种规避直面眼神的垂眸姿态,既要形态酷似不二,还要刻画出您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却自迎风独立的霸气而和卓然,真的就是对画师最难最难的考验!”

    “哦,”苏枭听着这言语,内心就有一种破土而出瞬息间郁郁葱葱悍然侵入四肢百骸的柔软冲动,让他不知何故就非常想要讨好她。——后来他才懂,这当是一个男人在心仪女人面前极度愉悦的心花怒放。当时他却只是柔声道,“那我是给谢姑娘出难题了,我该如何奖你?”

    谢湘江抿嘴一笑,眉目间都飞扬明亮了起来,她语声欢悦地道:“苏先生,您知道对于一个绘画者来说,最高的奖赏是什么吗?”

    “什么?”

    “那就是完成了一幅惊天地泣鬼神的极致完美的作品,然后那幅作品归她所有了!”

    苏枭便朗声笑了起来。

    “那可不行,谢姑娘这幅画可是属于我的!”

    谢湘江不以为意,也没有说话。她已经画好了他的唇鼻,开始下笔如有神,专心刻画他的眉眼。

    “谢姑娘换个奖励要吧。”

    谢湘江突然率口命令道:“苏先生你别动!”

    苏枭怔住,却见谢湘江突然起身凑近画像前,神色肃穆,笔速也缓慢了许多,知道她这是画到了紧要处。于是他垂眸看着小册子,端坐好。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夏风摇碎了日影,有风拂过花枝花叶的声音。

    宋熙然来到谢氏药庄的时候,是忠叔接待的他。他奇怪地道:“谢姑娘呢?”

    忠叔恭敬地回答道:“回宋大人的话,我家姑娘在苏先生的院子里,请大人先喝杯茶,老奴这就去唤姑娘过来。”

    宋熙然端茶的动作一停,问道:“在苏先生的院子里,做什么?”

    忠叔道:“我家姑娘在为苏先生作画像。”

    作画像啊,昨天谢湘江为自己画了幅像,形神兼备惟妙惟肖,被清平王爷带到宫里,传遍了整个京城。那画法被传得神乎其神风头正盛的,这个苏枭,竟然仗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今天就让谢湘江为他作画像了?

    宋熙然莫明有些不是滋味,当下茶也不喝了,起身对忠叔道:“我有重要事情要和谢姑娘商议,这样,我和你一起过去。”

    忠叔在前面带路,不多时,就来到了牡丹苑那间客房的附近。应该说苏枭挑房子是很有胆气的,他那间院落是清平王爷留宿时住的,靠东,无论布局规划、设施配备还是视野采光,都是最最好的。

    一个敢买,一个敢卖!这个谢湘江,竟然为了三千两银子,就将原本用于牡丹花会时清平王爷留宿过的那间客房给卖了!她可真是见钱眼开,利令智昏!

    宋熙然带着这种半恼怒半失望的晦涩情绪,跟着忠叔离那房子越走越近。一对男女谈话的声音渐渐传入耳中。

    “忠叔,你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过去。”

    忠叔有些迟疑:“宋大人,这……”

    宋熙然一笑,却带出为官者不容置疑的强势威严:“我想那院子虽是苏先生的地盘,我去了也不会不赏盏茶吃吧?”

    忠叔自不敢违抗,顺从地躬身告退。

    宋熙然缓缓地往院落迈步,耳畔却听得男声道:“你这里要把整架蔷薇做配景吗?”

    “对啊,把整架蔷薇的明暗光线层次画出来,把它风动花摇的动感画出来,才有真实的情境之美。”

    男人的声息间发出愉悦的含混低沉的笑音:“那这架蔷薇所花的功夫可是不少,真不会喧宾夺主的吗?”

    “怎么会?”女人的语声亲近而随意,“我这么高超的画手,怎么会做出喧宾夺主的事?再说了苏先生,您往那儿一坐的时候,会觉得那家蔷薇花喧宾夺主吗?”

    “当然不会!”

    那女人的声息突然变得如铃铛一般晴朗明亮:“那怎么到画里,苏先生反倒怕起区区的一架蔷薇花了!”

    男人于是笑,语声带着薄嗔和难掩的宠溺:“都敢打趣我了,奖励你不想要了?”

    宋熙然已然站到了门外,柴门大开,他可以清晰地看到苏枭正站在谢湘江身后,微微伏身看她画画,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得让他觉得很是刺眼。

    谢湘江道:“我想要的奖励您不是也不会给吗?还在乎那个干什么?再说了您又不是不懂画画,您要是画个工笔,荡秋千的少女,您会不画秋千旁的花草树木吗?是不是旁边有个小猫小狗的也会画进去平添情趣?”

    苏枭语声一顿。说来至少十年他不曾动过画笔了,画画实在是一种太过柔软与闲散的情致,不适合腥风血雨,不适合颠沛流离。

    “可我是男人啊。”苏枭言不由衷地说着,心里想的却是,不是她画的错,而是在日常生活里他或许是不察觉,但一旦入画,经过内心的观照与觉知,才蓦然察觉到他冷硬阴鸷的心,竟然不太允许自己去置身温软舒适的环境,不允许自己去接纳原本世间就存在的美好与明媚。。

    “男人怎么了,难道男人不可以在花枝树影下看书,一定要跑到假山怪石之上吗?”

    苏枭笑语:“你真是油嘴滑舌!”

    然后他们听到了有人敲门的声音。两人齐齐回头,看到宋熙然卓然立于门前,一脸轻柔儒雅的微笑。

    “本官来找谢姑娘有事商量,听闻谢姑娘在苏先生这里,就厚颜寻来讨一杯茶。”

    宋熙然走到院子里,自然而然地立于画前。此时谢湘江已然站在了画的一侧,全部的画作皆现于眼前。

    画中的男人当真是仪态闲散俊朗非凡,脸上的疤痕毫无遮掩却淹没在斜照的光影之下。形神之间有种君王般山河尽揽运筹帷幄中雄霸而华贵的气质,这种气质比苏枭本人所显露出来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湘江这女人,是有意讨好还是已然窥视了苏枭内在的心机?或者定然是在某个瞬间,这个男人曾经给了她这种气质的直观显现与外漏,否则任是她有意讨好,把这种气质硬安上去,也会给人一种很假的观感,而她呈现出的整个人物的画质,与现实中的苏枭毫无违和。

    宋熙然这般心如电转,嘴上笑语道:“我瞧着谢姑娘为苏先生做的这幅画,怎么比昨个儿那幅还要细致传神些?”

    谢湘江道:“宋大人,昨天那幅小像,实在是因为时间的原因没有做更多的渲染描摹,毕竟有众多的民众围观,身旁还有清平王爷在,让人久等不仅惹众人厌烦,也会乱己心神,结果我承受不起。”

    宋熙然颔首,状似无意地道:“看来眼前这幅画才是显露了谢姑娘的全部画技,形神技法皆远胜昨天一筹,不如本官去把这幅画呈献给陛下和清平王爷?”

    苏枭道:“宋大人为谢姑娘筹谋,着实令人感动。不过这幅画是在下花重金请谢姑娘画的,属于私人交易,银货两讫归在下私人所有。宋大人若是真觉得谢姑娘昨天的形神技法的呈现尚有瑕疵,不如请她再画一副,如何?”

    这时药伯端了热茶和干果上前,摆在了桌子上。苏枭言笑道:“不知宋大人光临寒舍,有失款待还请见谅。宋大人坐下喝杯茶?”

    宋熙然睨了一眼桌上的小册子,施施然坐下,说道:“听闻苏先生与谢姑娘一道做茶,苏先生才从江南归来,可是有极品新茶面世了?”

    “不负宋大人所望,确有极品新茶面世。”

    “那本官可要好好尝尝,一饱口福。”宋熙然端起茶盏,轻启碗盖,垂眸静静轻嗅茶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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