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冬月缓缓睁开眼睛,盖剑坐在对面,所谓匕首不过是原本桌上摆着的小刀。此刻正被盖剑拿着,对方用它不紧不慢地削着手中苹果的皮,可眼神依旧停留在褚冬月身上。
“你醒了?”
褚冬月故作惊喜,边打哈欠边伸了个懒腰。她揉揉眼睛,貌似没睡够,又重新盘其双手,趴在桌子上看着盖剑,时不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盖剑把削好的果子递给褚冬月,“小没良心的,我被你带到哪里来了?”
“我没良心?”
褚冬月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抢过盖剑手中的果子和小刀,用刀割下小块塞进嘴里,随后把刀插在果子上一起放远了点。
“我若是没良心就该让你在院子里呆着,也不给你找大夫。我还让你睡床,我自己趴在桌子上睡呢!”
“那你刚刚笑什么?”盖剑也站起来,朝着褚冬月的方向,轻步靠近。
褚冬月转身看向他,向后退一步直接坐在桌上,听见对方询问为什么,于是俯身捂着肚子,笑得更开心。
她歪着脑袋,笑眼盈盈,“我笑啊,盖大哥你虽然看上去人高马大,功夫不错的样子,可是怎么一株小毒草就能把你毒倒了呢?”
“那我得问问你,你们家后院为何要种着毒草呢?”
“那些草在有这个客栈之前就已经在了,人家是先来的,我们后来的哪里来的道理把人家挪走,自己心安理得地住进去呢?”
盖剑也露出笑容,他倒是头一次听见这么有意思的想法。他反应过来,突然凑上前去问道:“客栈?什么客栈?”
褚冬月跳下桌来,背着手也挪步凑过去,面带微笑却笑不及内心,“我家,云飞客栈啊。”
云飞客栈?盖剑打量着眼前的褚冬月,云飞客栈早在五年前就改名为冬月客栈,而也是在那时,总会有人先官府或者那些名门正派一步,以不合规矩法令的手段解决许多案子。
他的眼前晃过褚冬月的手,他抬手拦下,心中一阵酸楚;他抬眸看向稚气可爱的褚冬月,也是在那时,我找到了你。
“怎么了?我家又怎么着你了?”
盖剑松开手,笑着叹口气。或许是心有不满,他又抬手猛敲了一下褚冬月的额头,“你个傻姑娘,怪不得那个大夫说你得了绝症,怎么连自己家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了?”
褚冬月捂住自己的额头,眼神幽怨地望向盖剑,心想早知道趁这人昏迷之时就该把他给做掉。
“我家我怎么可能不记得?”褚冬月说着说着眼泪又不禁流出,声音也微微颤抖,“嗯?你刚刚说什么?谁得绝症了?我吗?可中毒的不是你吗?”
“哎哟,怪不得我的头那么疼。”褚冬月捂着头蹲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齿不清也还在说,“盖大哥要不你还是再去找个大夫看看罢,我觉得刚刚那个老头是个庸医!”
盖剑手忙脚乱地直接跪了下来,他可算是吃一堑长一智,这以后让自己流血都不能让褚冬月流眼泪,逗哭了自己还得跪着劝。
“也不是什么绝症,就是头应该受过伤,没事儿,会好的,咱能好的。”
褚冬月扑进盖剑怀中,硬哭也得哭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连她自己都觉得腌臢。
盖剑只是举起双手,褚冬月攥紧他衣裳一分,他的拳头便紧握一分。他脑中一直告知自己对方只是中毒神智不清才会如此,可脑子哪里管得住这颗心呢?
“你说真的?不骗我?我还有救吗?”
盖剑点点头,从怀中拿出手绢递给褚冬月,将脸侧过去才开口,“我刚刚只是逗你玩而已,你没得绝症,但你貌似的确忘记了一些事情。”
“包括你吗?”褚冬月擦干净脸,冷不丁地问了出来,“盖大哥,你认识我吗?”
盖剑转过脸,点点头,“对,我认识你。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褚冬月愣住,她倒没想到对方就这么承认了,她很快整理好思绪,可还未开口盖剑又说了其他的话。
“这里五年前改名为冬月客栈了,而你褚冬月就是这里的掌柜的。我当然认识你,因为我要来你这里做工。”
盖剑说着起身,从包袱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褚冬月,“这位是让我来的人,应该和你是旧识。”
褚冬月接过那纸,“公孙大伯?他……的确是我师父的旧友,他介绍你来我们这里当跑堂的?”
“不应该啊,公孙大伯那么小心眼一个人,怎么可能让你这么俊俏的人来我师父跟前晃悠呢?”
“还有你说这里改名了?我师父是说过五年之后她会把这家客栈交给我,那时才会改名呢,怎么这就给改了?我怎么就成掌柜的了?”
褚冬月捂着头靠在桌子腿上,眼眶泛红,声音哽咽,“我怎么什么也不知道?我刚刚去找我师父,她也不在家。我姐姐也不在了,怎么谁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所以,我来了。你不正好缺人手?”
盖剑轻手轻脚蹲下,看着褚冬月这般模样,他看不出来这是在作假,他仿佛又看见了第一次见到的褚冬月,也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你同意我留下来吗?”
褚冬月没有开口,肚子先叫了起来,她别过头有些羞涩,“我看着你到半夜,我晚饭都没吃。”
“客栈里没有吃的吗?”
“我们客栈生意一直不好,小半月才来几个人,现在也就那个大夫和一个姐姐住着,他们俩的住宿钱用照顾你给抵消了,所以现在客栈一分钱没有,更别提吃的了。”
盖剑听出来了,这话里话外貌似在拒绝自己。他笑笑,拿出些钱给了褚冬月,“既然是因我而起,那这钱我来给就是了。”
褚冬月握着钱,慢慢站起身来,从下往上打量着盖剑,心想那老头真把这人毒给解了?该不会那点毒已经侵入心智了?
“不瞒你说,其实我小时候就住这附近,长大后走南闯北,什么活都做过,会些简单拳脚,手脚也算是快的。现在我不想走了,也是公孙先生见我想家又勤快,才肯愿意为我写下那封信。我相信,我来了,咱们客栈以后一定会生意好起来的。”
褚冬月不情愿地笑笑,活该公孙大伯不讨师父喜欢,这找来的不像是伙计,倒像是个大麻烦。
“我想我还是找到我师父再说罢,你说我是掌柜,可我才十一岁啊,我什么都不知道,等我再想想罢。你生病了,我把房间让给你,你好好休息。”
褚冬月出门转身走下楼,去往后院柴房,走至最深处的墙前,推进中心的砖块,墙后密室之门被打开。
“掌柜的,你不会真想把这人留下罢?”
之前形似被子的木盒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褚冬月走近拿起放在嘴边,另一只手把玩着盖剑给的碎银,“人家腿脚轻快,身子健壮,关键是他一来,我还真赚到钱了。我有什么理由不留他呢?”
这次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掌柜的你再财迷也能看出来那小子明显来路不明啊!我们设了那么多计人家愣是没走,就为了来我们这个随时关门的客栈?”
她放下碎银,拿起几张纸,仔细看起白日那姑娘提及的情况,以及他们搜寻来的一些与之有关的情况。
“什么叫随时会关门?我们只是最近几日稍微休息一下而已。我们冬月客栈名气还是有的好不好,你看人家不就是慕名而来吗?”
“他是官府的人。”一个稚嫩些的少女声音传来,语气倒是比这些大人冷静的多。
褚冬月听见少年的声音,放下手里的东西,语气顿时带上些怒气,“或许是罢。如果他真是,那我更要留下他了,有个官府的人在这里看着,我看看你还会不会瞒着所有人去接任务!”
对面三人闻言久久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那女子才重新开口说话,“掌柜的你生气我们知道,你去六扇门这一遭回来还得演上这么一遭,定是累着了,不过,可别说气话。”
褚冬月轻声叹出口气,又重新拿起碎银,思索片刻后说道:“不是气话,如今不是打打杀杀的日子,今后的江湖也不是五年前那般远离庙堂的地方。我们已经被不少人盯上,江湖人倒有江湖人自己解决的法子,可官府不一样,牵涉到许多法令。我们也该听些话,与他们迂回些,按他们说的按理法行事,才能省去不少麻烦。”
“留着个六扇门的,也能打消官府其他人的猜疑,而且他还蛮有意思的,说不定真像他说的那样,我们客栈以后能赚不少钱呢。”
她笑着收起银子,敲敲桌上的东西,“若盖剑真是官府之人,留下他,对谁有利那还尚未可知。”
“盖剑的事情待此事结束,我再琢磨琢磨罢,准备好东西,我明早就出发。”
窗外月落日升,褚冬月按照昨晚的计划从侧门离开客栈,换了身简洁些的粉色布衫,按照沈丹说的路,前去其叔父家;以沈丹邻里家孙女的身份,带着家乡人的书信,敲响了沈青叔父的家门。
那人瞧见褚冬月带来的家书后,不知为何仿佛松了口气一般,连忙请人进来。
褚冬月握着包袱跟着他,她瞧出来这叔父貌似很是着急,连句客套话、连顿饭也没有,直接叫来管家带着她去了沈青也去过的绣庄。
“岳姑娘是吗?”绣庄老板是个留着胡子、瘦高的男人,笑得还算亲切,“接下来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褚冬月乖巧地点点头,可一只脚刚踏进这绣庄,那股迷药的味道就冒了出来,她眼前逐渐昏暗,意识消散之际她只觉周围一切都似流水般晃动。
再次醒来时,周围一片昏暗,似乎外面已经入夜。她打量着四周,七七八八的少女蜷缩在各个角落,褚冬月贴近墙壁,听见水流声便确定她们是被带到贼船上了。
她轻轻扭动脖子,掀开袖子,按照手臂上临摹的青鸟胎记,缓缓起身开始寻找沈青的身影;然而她找了一个遍,仅在这个牢笼中的少女们并没有沈青。她皱起眉头,这里就有十余人,倘若沈青不在这,那么,那些禽兽究竟抓来多少人?
“把今天带过来的三个拉出来。”一个身材矮小但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走过来,对着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喽啰吩咐道。
褚冬月被人拉起,她瞧着其他女子腿脚发软的模样,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可其中一个女子貌似不足十五,那些人刚凑过来就拼命反抗,惹得对方直接拔出刀来,却被刀疤男人及时拦下。
“你不要命了!明月宴第四响明晚就开始了,这好不容易才补上一个,出个好歹你死定了!你个夯货!”
小喽啰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收起刀,直接抬手打晕刚刚反抗的小姑娘。他们为了防止意外,又拿出一个小瓷瓶放于褚冬月她们鼻前,这药性可比绣庄院里强得多。
他们三人一人扶着一个,离开大牢,不知要去往何处。
直至他们开到靠近一个大门的无人角落,垂着头的褚冬月忽然睁开双眼,右手抬手打向刀疤男人的下颌,一个转身又将手心的迷药吹响身旁连刀还未拔出的二人。顷刻间,五人倒地不起。
褚冬月将两个姑娘抱去比较隐蔽的地方,扒下三个男人的衣服,在他们身上洒下化骨水,最后伪装成他们的模样。
她拿出男人腰间的钥匙,推开那扇门,门外金碧辉煌,酒池肉林,活脱脱一个海上皇宫;可这门后却藏着无数少女,阴暗潮湿,人间炼狱。
“我的天爷呀,这地方真的是在一艘船上可以造出来的吗?”
“你小声点,小心被人家瞧见再给赶下去。”
褚冬月听见有人过来,立马警惕起来,学着刚刚男人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起来。
可那二人迎面走来之时,褚冬月险些慌神,对面二人衣着华贵,气宇轩昂;一位唇红齿白,脸上稚气还未完全褪去,而另一位便是昨日求着要做跑堂的盖剑。
褚冬月很快收起情绪,扶着自己的刀加快脚步,装出醉酒的姿态直接从盖剑二人中间撞了上去。
“二位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等一下!”
盖剑拦下要离开的褚冬月,貌似察觉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