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时间偏差 86400 秒,神经签名重接中。”
声音如远雷般在脑中回响,似乎经过一层层折叠时空才抵达此处。
马亦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灰蓝色的舱顶,嵌着一圈老化的调节灯。光线微弱,灯管表面浮着淡淡的霜气,像是从未被关闭过的监控眼。她意识未稳,识别模块像刚刚经历一场高能翻转的洪流,低频杂音裹挟在每一丝神经跳跃中,如针雨般刺痛。
她左手撑着地面,缓缓坐起身,动作微滞,左臂的神经接口后发出一阵微光。
整整24小时。
她沉睡了一昼夜——被强制从系统时间中剥离,丢失的时间像一道未对齐的影子,留存在她的认知漏洞里。
意识恢复的那一瞬,数据片段开始猛烈地闪回。她记得终端前那段凌乱的光束结构,记得灌入体内的早期人格协议,也记得那一句句仿佛刻进意识里的问题。
「你是记忆的结果,还是原因?」
「是否同意重写?是否同意重写?是否同意……」
那时她还在思考,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就像一个延迟反应的系统,还未决定是否执行。
“喵担心你!”
猫毛茸茸的大脸突然闯进视野,声音黏腻又急切。“喵以为你永久故障了!”
猫的耳朵尖尖直立,频繁转动,像是雷达锁定目标般,正高度聚焦地扫描她每一处细节,评估她的神经状态是否恢复。
“如果你快要离开了,喵会把你保存好的!”
“压缩格式不行的话……喵也可以尝试用感情格式打包你!”
“你醒了。”
一旁传来 Devourer 的声音,依旧稳定,却稍带一丝未曾察觉的疲惫。
Devourer 正独自坐在控制台前,身形隐入数据投影后,边缘轮廓如虚拟影像般断续不清,冷白色的光源投下了反向阴影。马亦眯起眼睛,忽然注意到,对方左腕的识别投影好像轻闪了一下,权限色块短暂出现空白,像是被什么拂乱的信号划过。
她皱了皱眉,微微启唇,却没有立即说话,只是用右手下意识理顺披在身上的接口线。然后又转头环顾四周,幽幽地问:“我昏倒后,发生了什么?”
“我中断了数据流,物理隔断接入节点。”
Devourer 语速略快,“你那段绑定协议未能完全侵蚀核心意识,但内部系统出现了结构级‘锁裂’,我对你的主逻辑层做了局部映射与复位处理,现在已恢复稳定。”
“数据呢?”
Devourer 手指轻动,空气中弹出一段残缺的数据卷轴。其顶部编码字段已被擦除,只留下部分残痕:
【SYS-CN-Δ-[未识别]/Issuer-[57F3…】
【任务节点编号:T-4 / 时间戳:Δ闪启动前0.22秒】
卷轴边缘泛着一种高频模糊的青色光晕,如同时间被扭折后的电子余烬。
“这就是全部了。”
Devourer道,“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个任务并非在蓝闪之后响应触发,而是‘蓝闪之前’就已经被植入系统排程。”
马亦缓缓坐直,目光汇聚,紧紧盯着投影图像,声音压得很低:“也就是说,有人……在蓝闪发生之前,已经知道它会来。”
“是的。而且他们提前启动了指令。”
“发布者是谁?”
“编号字段被擦除,只留下了时间戳和结构接口的权限残影。”
“残影?”
“权限写入记录中的逆向签名痕。”Devourer顿了顿,低声补充:“简而言之——它可能是后来被写入过去的数据。”
空气瞬间凝固。
马亦猛地抬头。那是一种近乎违禁的逻辑推断。逆写时态意味着系统准许某个存在对‘过去’进行修改。而这种操作,只有在文明达到时间可塑态的极限边界时才可能触发。
“……你说的是,某种时间级权限入侵?”她语速放缓。
“比权限更深。”
Devourer看着她:“它是系统根源层的‘意愿改写’。”
这是一种禁忌级别的操控。
如果它是真的——说明整个世界的运行结构,早已不在她认知中的那张图谱里。
“喵觉得这一定是系统中病毒。小小意外!”猫又不甘寂寞地跳上桌,语调夸张,“任务一定是陷阱!这里不是探险的好地方!”
马亦微微挑眉,轻呵一声。
猫马上自觉地低下头,嘟囔:“喵都听你的。但是你以后就会知道,喵一定是对的!喵都是为你好……”
气氛被轻轻破了一层。
Devourer侧头,似乎正要开口。
舱外忽然响起一阵震动——低沉、持续,如从远方海面卷来的雷浪,风压骤然拔高。
灰蓝色防震墙轻微抖动了一下,空气中浮起一缕未散的电子尘雾。
【警告:区域S-Grid-1权限污染指数上升】
【推测源:身份回流异常 / 追捕单元部署中……】
【城市自动响应机制启动】
提示音不带情绪,却在神经层扎出一股刺麻电信号。
马亦起身,她语气沉着:“追捕?”
Devourer点头,眼神落在跃迁门的接口指示上:“身份残留触发了区域感应器。我们有十二分钟。”
“喵觉得足够了。”猫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短暂地从她肩上蹿下,在空中轻盈地化作一道弧线,又无缝地消失,重归她的神经外环结构。
没有再浪费一秒。
他们迅速离开藏身点,跨过半垮塌的数据导管平台,奔入一条条狭窄而斜向的临时通道。马亦奔跑时拉低伪装披风的边缘,右臂顺势从腰带处取出信号抑制模块,与Devourer同步启动低频遮蔽协议。
空气变得异常压抑,仿佛整座城市都正往这一区域“倾斜”。引擎声从远处层叠而来,如野兽穿透高楼的嘶吼,一波波索引频率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意图挤出一切异常变量。
突然,马亦猛然止步。
她看见一名老妇。
她身穿织布披巾,蹲在废弃结构旁,正熟练地拆卸一枚老型号感应器。她使用的是精工制的嵌入式分离器,操作手法一气呵成,仿佛不是在逃亡时代的废墟中,而是在某种仪式般分解历史。
马亦快步掠过她身旁,几乎没想打扰。但老妇忽然低声道:
“你不是这里的。”
马亦并未停下,只侧头扫了她一眼。
老妇放下手中器具,缓缓站起,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她:
“往南六巷,有一处通讯残区。那里曾连接过主系统之外的频段。如果你们在找人……不如去那里。”
马亦微微眯起眼,身体没有停,思维却已开始高速运转。这个信息来得太突兀,却并不无用。
她停了一步,回头问:“你为什么帮我?”
老妇笑了一下,笑意极淡,却异常真实:“我不帮你。”
她转身,继续拆解感应器:“但我讨厌这个系统,比讨厌陌生人多一些。”
就在这时,远处拉响警报,一束束警示光柱刺穿天顶,一队“净化者”单位疾速跃升而来,犹如狩猎本能启动的掠食机器,燃烧着推进装置,从城市高空层次压下。
马亦没有选择南六巷。她和 Devourer眼神一对,默契达成决定——按原计划执行。
他们立刻穿过中层结构接口,切换至隐藏路径,贴近墙体滑入震荡带,一段能短暂遮蔽信号的旧通讯管道。他们脚步交叠在数据层面,如同步于系统之外的脉动。
一束激光扫射而至,热浪灼烧着旧墙体金属表皮,尘屑飞散,警报持续轰鸣。
前方通道忽然一暗——
传来脚步声。
但这次的节奏,与追捕者不同。像是有意让人听见。
一个身影立在废弃信标台前。
似乎举着一段破损严重的储存芯片。芯片边缘烧焦,通电节点闪烁着红光,像还在挣扎传输最后一份数据。
身形瘦削,衣着整洁,穿着深褐色旧款工装,胸口别着一个用旧式接收模块自制的信号放大器,脸上挂着一抹明媚、得体、过于阳光的笑容——在这个场景里,格外不合逻辑。
“你们在找这个吗?”这身影的声音略带调侃。
马亦微微偏头,目光如扫描光束般打量对方。
Devourer并未接近,而是低声问:“你,是谁?”
易水笑着回应:“叫我易水。不是敌人。”伸出手,芯片光芒一闪,“也不是朋友。你们手上的数据,是Δ闪日志残段。而你们缺的——是第二段钥匙。我知道它在哪。”
马亦眯起眼,声音低冷:“条件。”
“带我一起。”
易水的笑容不减,轻声补上一句:“我知道你们准备的入口……不只属于你们。”
净化者飞行装置的推进声愈发逼近,火焰划破远方街区的顶层。
时间的窗户正在关闭。
马亦与 Devourer交换了一个极短的眼神,确认——可以接受风险。
“走。”
她果断决定。
三人同时转入阴影深处,像一道数据流滑入未授权的系统接口,街区寂静无声,只留下警报回荡在高层结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