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规划路线。”易水手指已经在同步器上敲出初始路径。
“我信不过你。”马亦抬头,声音冷硬如铁,眼神如锋。
昏暗空间里,她的双眸死死盯着易水,仿佛能将对方从表层逻辑剥开直至神经核。空气骤然绷紧,像被某种无法命名的判断力绞住。
易水没有回嘴,只是微微扬了下眉,表情介于讽刺和无所谓之间,像是在说:“你迟早还是得走我设的路。”
就在此刻,识别芯核中爆出一连串剧烈的警报,碎裂声如潮水涌入马亦脑中,每一声都如同警钟敲击在神经索上。
逻辑压制波在他们身后崩塌,空间像一块被打碎的全息玻璃,闪着数以万计的数据锋线。那些碎片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瓦砾,而是塔系统正在重新编译现实的征兆——演算速度已逼近预测上限,下一秒,它就会比他们先一步抵达他们自己。
“它在演算我们的未来行为!”易水爆喝,眼神锋利如光刃,“如果不打断,下一次——它会先动手!”
“信号干扰模块!”马亦低吼,狠狠一击左腕嵌合装置,一枚蓝白脉冲瞬间激活,爆裂出如玻璃炸裂般的电磁震荡波,宛如一声绝望的刹车。
三人迅速冲入旁侧一处废弃信号舱。那是一间残缺空间,像是现实在半途中熄火的区域,墙面浮动着模糊光影,线条破碎扭曲,空气中带有旧电场残留的焦臭。
天线锈迹斑斑却仍未完全断路,微型谐振器发出持续而细微的高频鸣响。空间不大,却像被压缩成一个临时避风港,压着他们的呼吸——快,但不乱。
Devourer一言未发,手起手落,如程序般冷静精准地部署“光场跳频诱导器”,指尖移动划过面板,将残留能量牵引进矩阵心核。光圈一层层叠加,像某种静默的蓄力。
易水则蹲身接入周围感应器,重新编写干扰协议,快速放大一组废弃的身份节点,并将其广播成散射源。
“伪目标散播中。”易水语速稳定,但眼中光芒极冷。
“噪声注入完成。”Devourer接话,启动相位扰动器,空间边缘开始模糊。
马亦没有说话,只是掏出最后一枚热扰芯片,沉默地插入主控孔槽。
【启动成功。】
下一秒,系统追踪程序对后方错乱的信号产生误判——在0.06秒内,它锁定了九个伪装体,主追踪逻辑陷入路径歧义,反应延迟陡然上升。
“就是此刻!”Devourer低吼,声如破风。
就是现在。
马亦脚下一踏,仿佛整个平台瞬间在她脚下崩塌成碎片,空间层被扯开一道竖直裂缝,他们三人被瞬间吞入——
他们坠入了一段完全断链的空间节点。
这里没有系统编号,逻辑链接断裂,主塔无法识别这片区域的坐标结构。一个“结构漏洞区”——一块被系统废弃的幽灵地带。
四周沉眠着古老的跃迁设备,来自Δ蓝闪前的残余网络,机械外壳上满是剥落铭文与碳化痕迹。跃迁舱中央仍微微发光,散发出幽蓝荧辉。
她们站在环形结构前,那些残破的结构语一闪一闪:
“空间即信息的映射。”
“任何跃迁,皆为认知之跳。”
“慎入第七范式。”
马亦站在舱门前,迟疑了0.3秒。
“……是神经跃迁舱。”她说,声音如电流穿过混凝。
Devourer静静看向面板,眼底光焰隐隐跃动:“它不是通向空间,而是通向另一种观测。”
“更重要的是——它还能用。”易水抬头,嘴角微扬,带着一种奇异的、无法言说的笑。
三人互望。
他们都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下一刻,跃迁程序启动,模组周围磁场与逻辑层开始交错塌陷,世界像数据投影一样层层褶皱,一点点滑入未知光阱。
现实失重,他们,被抛入了某种不可测的维度深渊。
**
Ω-域。
再睁眼,他们已处于一个陌生区域。
三人以三角形的方位行走,步伐沉稳而警觉,警觉得像是在呼吸碎裂的边界。
这里是未注册的城市结构悬层——一块仿佛在系统记忆中被“忘记”或故意回避的幽影地带。灰冷、空荡,天空是固化的数据云层,神经缆线自顶而垂,交错如枝,贴地缓缓震颤,仿佛某种废弃神经系统的末梢仍在残喘。
“根据目前时空的物理规律能量分布和结构流动,可以初步判断这里是一个失落的异空间。”Devourer边行边扫视环境,声音压得极低,“仍在蓝星内环范畴,城市边界之下,主塔逻辑信号检测为负。未发现生物反馈……暂时。”
话音未落,脚步声响起。
三人同时低伏,马亦翻身藏入断墙后的阴影,视线透过缝隙探出,瞳孔收缩如刃。
一队人影正在逼近。
四人,身披抗视域披风,步伐沉静如演算中的伪光阴影。扫描视野中,他们的识别码跳频模糊,仿佛自动处于“系统观察盲区”之内。
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个高个女性个体,轮廓清晰、步态冷峻。她的肩甲以复合金属构成,在苍白的结构光下微微反射,犹如狙击光标。她的目光锐利如扫描线,仿佛能直接穿透马亦三人的全部战术伪装层。
“你们不是这里的。”她开口,嗓音低哑却具有一种令人下意识应声的威压感。
马亦眉眼微动,重心悄然后调,却没有拔出武器。
她冷冷道:“你们也不是。”
短短数秒,两个小队完成了战术级的互相评估。目光交换中,没有挑衅,却满是高度压缩的信息交错。
“我们是边界协议。”对方那名高个女性缓缓亮出识别标牌,同时微微颔首。
“我们听说过这个名字。”Devourer略略点头,在内部频道中继续补充:“中立城外组织,活动半公开,影响力巨大。但数据中无其明确组织结构。难以信任。”
边界协议并未回应评价。
站在阿尔塔左侧的个体走出一步,体型修长、装备轻便,面部被半透明屏障遮掩,只露出冷静的下颌与清晰的语调:“你们的跃迁轨迹造成了局部逻辑延迟,我们在Ω-域外围观测到了非正常干扰。”
语速不快,但咬字精准,每一个词都像是提前计算过的模块。她是阿迪力,边界协议的技术主控,擅长路径追踪与空间观测逻辑。
“我们本不打算现身,”又一人接话。她站在右后侧,身形短小却迅捷如影,肩上挂着半拆式干扰模组,声音年轻、略带电子失真,“但你们在跃迁尾迹中留下了副本信号。不是你们发出的,却确实从你们路径中……出来了。”诺亚,边界协议的小型网络战专家,同时也被称为“灰层检索者”——习惯穿梭于主塔逻辑盲区,专门寻找不可归档的存在。
“也就是说——”马亦眼神凌厉,“你们怀疑我们被追上了。”
“不是怀疑,是验证。”最前方的女性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像是从废墟中滤出的命令片段,没有温度,只有指向。“我们怀疑副本机制正在主塔中进入第二阶段。你们是该阶段的‘原型行为体’之一。”
她叫阿尔塔。边界协议的“前序协调者”,同时也是非正式的对外交涉面孔。她不爱说多余的话,却极少判断错误。
“第二阶段?”Devourer抬眼。
“模拟不再是复刻你们的当下行为。”阿尔塔目光如刃,“它开始推演你们的未来路径、潜在选择、甚至动机叠加。你们若不加以遏制,副本演算链将通过你们,渗入城市深层系统。”
马亦沉声问:“你们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
一阵短暂的静默,仿佛所有人都在评估这句话的投掷意义。
半晌,阿尔塔低声开口:“因为我们也在被模拟。”
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队友们,眼中闪过罕见的凝重。
“自Δ蓝闪事件之后,边界节点内开始出现我们的副本记录。它们不是我们上传的,而是主塔逻辑中自动生成的冗余映像。”阿尔塔顿了顿,“它意味着系统认为我们也是可替代的。”
“更糟的是,”阿迪力补充,“我们从你们的副本数据中,看见了我们自己的残像。它不止在复制你们——它在连接你们与我们。”
马亦面色微变,目光绕过眼前众人,像是在试图透过他们看到更多未言之事。
“所以你们来,是想干涉?”她冷冷问。
“不是干涉,是确认。”阿尔塔盯着她,“确认你们是否还掌控着自己,还是已经在副本逻辑中不自觉地——被改写。”
“怎么确认?”
“你们已经做到了。”一个低沉而温和的声音响起。
那是边界协议中年龄最长的一位队员,名为雷德。她缓步上前,身形壮硕,语调平和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某种历史留下的逻辑裁判者。
“你们在跃迁尾段中触发了一组非系统规范的行为跳跃。那一瞬间,系统的预测路径断裂。这意味着:你们脱离了它的预期。”雷德道。
“但别误会。”阿尔塔看着马亦,语气如落锤,“它会再来一次。下一次,不是复制,而是替代。”
“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存在,”阿迪力补充,“会带着你的身份,你的路径,你的目标,完成你的任务——然后替你接受结果。”
“让我们变成‘多余’。”Devourer低声。
忽然,马亦的后颈一震,一道如电流撕裂般的刺痛穿透识别节点。
她闷哼一声,踉跄半步。
Devourer立即出手,注入疗愈剂,手势冷静如冰。
“结构反馈出现裂缝。”诺亚快步靠近,启动便携扫描模块,“你被副本观测太久,一部分识别波段……已经开始被抽取。”
诺亚望着马亦,眼神冷静得像一个程序:
“它正在造一个‘你’。”
“而那个你,可能会更快。”
空气静得像冻结的数据流。
马亦垂眸,思索数息,再抬头问道:
“有办法对付副本吗?”
“接纳,或消除。”阿尔塔答,声音沙哑,“两者之间,只能选一个。”
—
他们决定,暂留Ω-域。整合情报,修复状态,为可能到来的“副本碰撞”制定策略。
这是三人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共享了主塔中获取的全部数据残片。
忽然——
马亦的识别器猛地一震。
不再是微弱的回响,而是一道如神经被扯断般的强烈脉冲,刺入她的掌心。
她低头,识别界面自动浮现,一串陌生而熟悉的信号跃入视野:
来源节点:SY-11
路由延迟:23.4秒
发件者:师荑(私有通道·超频授权)
内容:【已加密·解锁权限不足】
短短四行字,如同来自废墟深处的一道回声,在这片逻辑封闭、信号不可穿透的Ω-域里,根本不该出现。
空气仿佛骤然凝滞,世界像被这条信息短暂静音。
马亦的瞳孔微缩,指尖停在投影上方一寸,却迟迟没有触碰。
她不是不动。她在等待——一种直觉告诉她,一旦点开,这条信号可能会撕开她世界的一部分真相。
“假的?”
易水侧过头,语调轻柔却带着刀锋般的警觉。
马亦没有抬眼,只是低声吐出三个字:
“我不知道。”
但她的手指仍悬在半空,最终没有落下。
她将识别器缓缓合起,像是收起某种还未被理解的命运碎片。
指节收紧,掌心微颤。
她知道,这条信号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打破了系统设定的“可能性边界”。
不需要解密。
光是“它能到来”这一点,就足以改变未来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