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清晨起了一场大雾,如轻烟般缥缈,荼靡花若隐若现,雾汽打在洁白的花朵上,神圣而美丽。

    直至日光驱散了雾汽,沈思衡直了直身,总算与唐浅二人浇完了水。

    春婶挽留道:“进来喝杯茶再走吧。”

    “这么说,你们遇到阿蛮了?”

    春婶将沏好的茶递给沈思衡。

    唐浅点点头,沈思衡并未将客栈的见闻告之春婶。

    “你们放心好了,老婆子我可不会撒谎,明日过后,一切都会揭晓。”

    沈思衡沉思片刻,并不回答。

    春婶似乎看出他的疑虑,她温和道:

    “年轻人,有什么便问吧。”

    沈思衡偏头看向花圃,视线直直地落向荼蘼花,他深吸一口气道:

    “方才我在花圃浇水,我发现那些花已经死了。”

    此话一出,唐浅猛然抬头看向沈思衡,她看了一眼春婶,立刻起身查看。

    春婶端起茶杯的手顿时滞住,似乎没料到沈思衡会这么问。

    此前夜色渐晚,月光朦胧,又经历了幻觉,沈思衡一时间并未察觉。

    直至再次为荼靡花浇水,沈思衡惊觉,看似开得明丽的花朵,已隐隐透露出不易察觉的死相,土壤里混杂着腐朽落败的气息。

    不消片刻,唐浅返回了,她摊开双手递至二人眼前,荼蘼花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中,只不过,是枯萎的。

    她淡淡道:

    “土壤下的灵息轻易不能察觉,似是有人刻意淡化维系繁荣。离了枝木,花很快便会枯死。”

    春婶淡定地端起一杯茶水送入口中,并不为事情败露感到恐慌。

    沈思衡能感受出,这位老者身上散发着慈宁的气息,唐浅亦是察觉出这一点,才会信任春婶,惊讶于荼蘼花已死的事实。

    唐浅道:“春婶,怎么会这样?”

    春婶长叹一声,望向花圃里的荼蘼花,她黯然道:“昨日我讲了一个故事,若是不嫌我啰嗦,便再听我讲个故事吧。”

    沈思衡眉宇微蹙,他终于发现了,春婶是个爱讲故事的人。

    既然是故事,那便是过去的事了,就算有谁亲身经历过,也存在带视角的虚构美化。

    春婶娓娓道来,唐浅听得入神,讲至精彩绝伦处,春婶喝了杯茶水润润嗓子。唐浅已然被她牵动思绪,时不时为故事中的人黯然神伤。

    沈思衡坐不住了,他腾地站起身,因长时间坐立,陡然站直时,他眼底发黑,头一时有些晕眩,晃了晃身体。

    这具身体真的太差了,才坐这么会儿就受不住了,沈思衡摇了摇头出门透气。

    花圃里的花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圣洁而美丽。

    村落有序坐落于此,沈思衡目光扫至一个低矮的房屋,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亲切熟悉感。

    屋前有两颗的柿子树,一高一矮,一棵树上挂满了红色的布条,另一棵树挂满了蓝色的布条,正随风鼓动着,似乎是为了驱赶啄食的鸟雀。

    屋门并未上锁,“吱呀”一声,沈思衡推开了门。

    屋内陈列简单,地面干净整洁,刚被人清理不久。

    沈思衡抬眼,目光落在墙上的一个箭靶上,那箭靶布满了粗糙的箭痕,但被人细心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视线向下,靶杆处有一个调皮的涂鸦。

    沈思衡不自觉地伸手触摸,然而在接触的一瞬间,一股异样感自指尖流动,脑子竟涌现了许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脑海里,一男一女缱绻非常,孩童在女人臂弯沉沉睡去。

    越来越多记忆涌入沈思衡脑海里,他的头似乎要炸开般,耳边不断传来轰鸣。

    沈思衡缩回了手,大口呼吸调节心率,赶紧离开了这里。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沈思衡一边镇定一边回忆方才发生的事,经过花圃时,他心中生出一丝疑虑。

    浇水的时候,荼靡花有这么多吗?

    他望向花圃,荼靡花开得正盛,从这边看过去,一眼望不到边际。沈思衡穿梭在荼靡花中,朝外走去。

    他几乎是挤着出去的,越往外走,花开得越多、越盛。

    枝杈勾住他的衣服,沈思衡只得停下脚步,将衣服整理好继续前往。

    枝杈越来越高,已悄然遮住了沈思衡的身体,枝杈的密度越来越小,沈思衡挤开一条通道,花与叶之间的缝隙慢慢出现光亮。

    光亮越来越近,沈思衡听到了唐浅和春婶的声音。

    得赶紧告诉她们刚刚发生的事。沈思衡奋力拨开枝杈,钻了出来。

    然而,在他出来的刹那,远处唐浅平静的脸忽然变得紧张起来。

    唐浅大声说着什么。

    什么,根本听不清。

    唐浅飞赶而来,再次奋力大喊道:“小心身后!”

    沈思衡朝身后看去,一朵朵洁白的花苞快速盛开在绿叶中。荼蘼花丛不知从何时变得高大繁密,笼罩着他整个身体,

    突然,幽深的花丛里伸出无数只手,不等沈思衡反应,一双双手握住他的四肢臂膀,将他拖入漆黑之中。

    再次醒来,沈思横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漆黑唯有前方出现光亮。

    沈思衡镇定心神,朝前走去,脚底忽然出现了一朵朵荼靡花,只是短短一瞬,便形成一条道路,花朵散发微弱的光芒,指引着沈思衡。

    前面会有什么?沈思衡不清楚,但是,洛云川大概也置身于这片黑暗中。他忽然觉得无所谓了,大步朝前走去。

    脚腕忽然被人抓住,沈思衡低头查看,是一只断手。

    沈思衡皱了皱眉,忍着不适拨开断手,他面无表情地继续前进。

    那断手被拨开后并不死心,竟两只手指撑地,作行走状跟着他。沈思衡加快脚步,想要将它甩在身后,那断手亦加快指步。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沈思衡估摸了一下,上次洛云川传给他的灵力,大概还剩了点。

    他挥手在地上划出一道火线,将断手隔绝在火光之外。

    沈思衡深呼一口气,继续前进,然而,他还是低估了那断手。

    只见断手后退几步向前冲刺,在接触到灵火的一瞬间,它中指发力,猛地向上跳跃,如此,竟然完美地避开了灵火,“哒哒”地朝沈思衡飞奔而来。

    不是吧?这都行?

    沈思衡脸都要黑了,他加快步子向前走,断手紧随其后,隐隐有追上沈思衡的趋势。

    然而,在将要追上沈思衡时,那断手却被一道剑气划成两半,顿时散成一团红线,扭曲着线体痛苦哀嚎着。

    沈思衡心中一紧,果然是冲他来的!

    又一道剑气落下,红线被斩至两半退隐于黑暗之中。

    沈思衡抬眼看去,正是洛云川。

    多日不见,他毫发无伤,甚至在这里如鱼得水,恶灵果然拿他没办法。

    洛云川负剑而立,眉眼间满是冷梢。见到沈思衡,他皱了皱眉,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神情。

    “你来这里做什么?”

    废话,当然是来做你的陪衬。当然,这是不能说的。

    沈思衡隐去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

    “你先前不是说,等你回来吗?你没回来,自然要去寻你。”

    洛云川转身收剑,只留下淡淡的一句。

    “是吗。”

    沈思衡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尴尬地跟了上去。

    “那断手是怎么回事?”

    洛云川道:“是恶灵投射的幻体。”他顿了顿,“也许曾经属于某人的记忆。”

    沈思衡的目光落在洛云川身上来回巡视,看来这几日,他在这里见过许多人的记忆了。

    沈思衡顿下脚步。

    “你在这里,有没有见到阿蛮的记忆?”

    “没有。”

    洛云川回答得十分干脆,见沈思衡不作回答,他补充道:“若要去寻他的记忆,你得和我一起去找才行。”

    沈思衡停留在原地,任由洛云川继续向前走,直至拉开一段距离后,沈思衡淡淡道:

    “你为什么不问我,阿蛮是谁呢?”

    洛云川的脚步顿时停下,他转身对着沈思衡轻笑道:

    “阿蛮是谁呢?”

    沈思衡的脸瞬间沉下来。

    “别装了,你根本不是洛云川。”

    “洛云川”继续笑道:“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沈思衡看着他空荡荡的腰间,并不见通行令的影子,一枚小小的令牌,平日隐藏在配饰香囊里,轻易不能使人注意到。

    这游戏中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会忽略掉它,唯独它的佩戴者洛云川不会,沈思衡更不会。

    那是故事的开端,是洛云川重启人生的起始,是游戏官方赠送给玩家的第一件纪念品。

    沈思衡偏头道:“都到这个地步了,何不脱下你的伪装呢?”

    看着“洛云川”那张脸,沈思衡总算明白,当初唐浅为何会对雪妖幻化成的“裴松玉”作呕了。

    “洛云川”轻笑一声,舔了舔舌。

    “是吗?你不喜欢这张脸吗,本想让你放松地被我带到喜欢的地方享用,没想到你自己跳出来了,也好,那便在此地了。”

    恶灵啧啧长叹扭动着身体,他的四肢顿时散作一团红线,红线之外,只顶着洛云川的一张脸兴风作浪。

    ...太难看了太恶心了,沈思衡看不下去了。

    恶灵伸长了触手便要向沈思衡袭去,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红线从黑暗中喷涌而出,团团围住沈思衡。

    然而,团团红线在将要缠绕住沈思衡的瞬间,却爆发出整齐的惨叫。

    符纸湮灭成灰烬,从细长的指尖划走,沈思衡召出另一只符纸,淡淡笑道:

    “现在,还不可以。”

    必须先找到洛云川,否则作为陪衬的陆昭,无论是被恶灵教训还是教训恶灵,都没有任何意义。

    趁恶灵吃痛之际,沈思衡刺破指尖,将血迹轻点在符纸上。

    “去找洛云川!”

    符纸立刻顺应主人的召令,它在空中转了几圈后,迅速指明了洛云川的动向,向那飞去。

    沈思衡来不及多想,跟着追位符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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