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衡捏了捏手指,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感,伤口细微不易察觉。
他伸出隐在衣袖中的一小节手臂,青紫的筋脉若隐若现,白皙的皮肤上出现几道被缠绕过的红痕。
坠入幻觉时,他能察觉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向下拖拽,伤口就是在那时留下的。
纠缠、绞杀。
这些关键点令答案呼之欲出,沈思衡确定,洛云川被恶灵困住了。
在游戏中,这种魔物汇集离奇死去人们的怨念,喜食人情绪中的怨毒与仇恨,专以“红线”缠绕猎物进行绞杀,凡是被盯上的人,轻易不能逃脱。
就算一个原本心怀善念的人,被“红线”缠绕后,也会在恶灵蛊惑下激发心中最原始的恶念。
直至身体的每一丝情绪被掏空,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活着,跟废了没什么两样。
思及于此,沈思衡唇角勾起一抹笑,心中生出些许惋惜来。
开玩笑,本游伟光正得发邪的男主怎么可能沦为这种魔物的盘中餐?
若是旁人也许难料,可那人是洛云川,再给恶灵一百年,一千年,也绝对绝对不会被蛊惑!
沈思衡都能料想到,此时此刻,魔物诱导洛云川不成,那张面容会现出怎样扭曲愤恨的表情。
沈思衡唇角扬起弧度,为魔物如意算盘的落空感到好笑,可紧接着,他就笑不出来了。
不妙,简直大不妙啊!
恶灵最喜欢心怀怨毒的人了,洛云川不是,可陆昭是啊!
沈思衡一口气差点没背过来,他总算明白,为何洛云川是任务执行者,而他则是那个协助者了。
一切都是男主的陪衬...不展示陆昭的恶毒,怎么体现洛云川的风骨?
沈思衡深吸一口气,对发挥陆昭工具人属性这一点上,他早已轻车熟路,没办法,谁让他敬业呢?
裴松玉看着一旁沉思的沈思衡,他压下一杯茶水幽幽道:
“阿昭啊...你似乎很在意洛兄弟的事呢。”
沈思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没空深思他的话,他顺口回道:
“我当然在意他的事。”
废话,洛云川可是这一切事迹的中心。万一洛云川运气不好挂了,那可真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了。
然而,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落入裴松玉耳中,却是别有一番风味,他笑意更甚。
“你有多在意他的事?”
沈思衡抬起头,漆黑的眼珠转向一旁,回忆片刻后,沈思衡如实相告。
“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大概都在想这件事吧。”
唐浅静静地听完沈思衡的话,她的眼眸低垂片刻后,抬眼看向沈思衡。
“陆公子,你可知晓...”
“砰!”
唐浅还未说完,屋外传来重物落下的声音,众人的注意力皆被吸引。
沈思衡抬眼看去,屋外聚集了乌泱泱的大片人,正围堵在客栈的招牌处,那块原本悬挂在房梁上的牌匾,已然碎在地上。
“这客栈没法住了!掌柜的呢?昨晚的事若不说清楚,你这客栈就别想开下去了!”
尖锐的女声在人群中响起,正是先前质疑掌柜的那个女人。
“说得对,休想糊弄过去!”
“就是就是,昨晚上还伤了人,必须说清楚!”
与先前不同的是,人群中这次多了许多附和的声音,显然,众人无法再将自己的安危维系于掌柜的说辞之中了。
沈思衡看了一眼裴松玉,看来他昨晚并不轻松。
裴松玉合起扇子打量着人群,并不说话。
店小二被接连围堵的人群吓破了胆,瑟缩着说不出话。
他断断续续道:“我...我也不..不知道...掌柜去哪了。”
一个男人揪住了他的衣领,勃然大怒。
“什么?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掌柜呢?他在哪,赶紧说!”
店小二被男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懵了,他崩溃道:
“救命啊!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打工的!别找我麻烦了!”
“我找你麻烦?我看你是不知道怎么叫找麻烦!”
男人举起拳头,无限逼近店小二的脸威胁道。
店小二哭丧着脸,直道自己说错了话,大有放过他的意思。
尽管如此,人群中仍不满意店小二的回答,誓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停指责推搡着他,打斗一触即发。
正此时,一道厉声由远及近传来,制止了这动作。
“住手,有什么事冲我来!”
掌柜不知何时现身,他拨开层层围堵的人群挤了进来。
男人厉声道:“好啊,可算出来了,之前还敢糊弄我们,昨天的事你必须给我们交代。”
看着将客栈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掌柜并不慌乱,他一改常态放声大笑道:
“交代?我需要给你什么交代?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那就直说了,在座的各位有谁不知道南亭的事?”
此话一出,原本起哄的人群突然噤声,场面竟然安静下来。
掌柜继续发力。
“你们在这闹闹闹,可在座的各位,有谁不知道我的客栈闹鬼!客房从来都是折价而出!”
近一年来不仅饱受鬼魂侵扰,更要解决房客明知晓事情原委的刁难,掌柜似是忍耐良久,他破罐子破摔,通通发泄一气。
“我这客栈离南亭那么近,闹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大不了爷不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无一人反驳,呆滞在原地说不出话。
掌柜晾下狠话,拖着瑟缩的店小二摔门而入。
然而在进门的一刻,他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哎哟,好险好险!差点赔死!”
....
所以刚刚,都是吓唬人的吗...
沈思衡沉默了,他默默地看着掌柜。
唐浅问道:“掌柜,这是怎么回事?南亭曾经发生了什么?”
察觉到唐浅的目光,掌柜擦了一把额间的汗,大倒苦水。
“虽说南亭的事人尽皆知,但几乎没什么人愿意提,原因么,无非二字,悲惨。”
裴松玉打开折扇,点头补充道:
“南亭的人都死了。”
看来这几日,裴松玉已了解过一些情况了。
掌柜继续道:“其实啊,这件事真的是非常奇怪,因为从前,从没听说过南亭那块是住着人的。
南亭地势相较离原起伏稍大,本就是掩于折叠山体下的一个小山谷,加之风雪屏障,人迹更是不易察觉。
“在南亭先发现的是入侵的魔物,后来才知道那居然住着有几百人。”
说到此处,掌柜神情闪过一丝不忍。
“当时为了压制住魔物,断绝魔物出离原的可能,用了某种符术将之隔绝,那几百人...啧啧...”
掌柜一阵唏嘘,那几百人的下场自然不必说。
风隙野地形特殊,若魔物出离原,必将四散入侵整个苍穹境,将魔物围于南亭除灭,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但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凭借自己的力量去抵抗魔物,简直是天方夜谭,结果不必说,定然是十分惨烈的。
掌柜从裴松玉手中接过茶水,一仰而尽,他长叹一声,揭示了他们的下场。
“无一幸免。”
尽管已预料到结局,但此话一出,众人还是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说不出话来。
沈思衡心房颤跳,虽说早对游戏背景了若指掌,可如此近距离地从一个人的口中了解到惨痛的往事,难免有所触动。
唐浅镇定心神,开口问道:
“无一幸免?会不会有人活下来了,而我们却不知道?”
沈思衡知道她在关心什么,然而掌柜很快否定了她。
“不会有活口,那次侵袭很严重的,更何况南亭有村志,村民姓名画像皆在册上,遗体和画像都对上了,不过嘛...”
掌柜想起了什么,他皱眉道:
“这也说不定,我有幸看过,村志被人为撕了一页,究竟是目录还是记载,我就不清楚了。”
掌柜拍拍脑袋,思索良久后,他终于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
“不会是被记载的村民,撕去的那一页是第一页,哪有这么巧的事,我更倾向于那页是目录。”
唐浅的目光暗了又暗,沈思衡看得出来,从刚刚起唐浅就抱有一丝期待,她是真的不希望阿蛮已经死去。
裴松玉合上折扇,定定道:“唐卿,眼下做判断为时尚早。”
他转过头对掌柜笑道:“你可知村志在何处能看到?”
掌柜从回忆中抽离,恢复了神智,他捋了捋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三根手指捏在一起搓碾着。
“这个,让我很难办啊,哎呀,是不是该给我点封口费...”
沈思衡微笑道:“其实我也不介意让你现在就破产。”
村志现如今并不在离原,而在距离原几十里开外的封台庙存档,若是去取,来回最快需两天时间。
翌日天还未亮,沈思衡估摸着时间,打算出发去南亭。裴松玉自告奋勇前去封台庙取村志,此刻不知是否出发了。
经过裴松玉房间时,他的房门虚掩着,沈思衡沉思片刻,贴心地为他关上房门。
然而手指碰到房门的一瞬间,房门被另一鼓力量猛地向内收去。
沈思衡呆在原地,愣愣道:
“唐姑娘?你怎么在裴松玉房间里?”
沈思衡记得,她的房间应该在楼上,离洛云川那间较近才对。
唐浅亦是愣住了,然而仅是一瞬,她神色如常。
“我...来取东西,顺便...顺便看看裴松玉出发了没有。”
沈思衡狐疑地朝内看去,点点头道:“已经去了。”
唐浅轻咳一声。
“走吧。”
沈思衡皱了皱眉,片刻过后,他转身跟上唐浅,两人共同前往南亭。
在路上,沈思衡不时地看向身侧的唐浅,唐浅神色一如往常。
怪异感涌上心头久久消散不去。
沈思衡一直以为,在这个“洛云川引力”的世界里,任何事物都是男主的陪衬。
陆昭对唐浅的追求越是自不量力,求之不得,那么洛云川就越是唾手可得轻而易举。
权力地位,金钱女人同样如此,如果男主没有,那一定是他现在不屑有的。游戏中的女性人物就算不属于男主,也一定对男主有着百分之两百的好感。
沈思衡心中隐隐升腾起焦灼的星点,他摇晃掉脑子中的想法,刻意忘却掉这件事。
唐浅冷不丁道:
“不知洛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沈思衡松下一口气,连带着不易察觉的念头被浇灭,他的脚步轻快了不少。
“他不会有事的。”
沈思衡坚定着这一点。
本质上讲,一个以洛云川为中心锚点的世界,比起真实的世界要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