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幕间日常上
玩家柯敏最终狼狈地退出了这个世界，临走前除了憋红的脸以及被冷汗打湿的鬓角，似乎没有特殊之处。
毕竟，
恩葵掐住了柯敏想说话的喉咙。
说不出讨喜的话，就不许她说了。
“你到底是谁。”
柯敏当时从牙缝挤出这么一句。
“……”
很喜欢的一条真丝领结被顺走，双色格子礼裙因坐在地上而蒙上薄薄一层灰屑，手掌轻轻拍打着，“回头得找学长报销了。”
威胁玩家退出副本是默认手段。
没有治本的办法驱逐玩家，或一劳永逸地关闭副本世界的入口，她不能代表这个世界的意志。
这不是什么真实世界，这是供玩家消遣的游戏界，游戏角色基于人工智能生成。而她恰巧拥有破除剧情的能力，仿佛是命运掐了一块诱人可口的奶酪放在她人生的十字路口。
这块奶酪，
招徕的是苍蝇。
某间教室的任课老师着无法忍受糟糕的课堂纪律，如捶鼓般敲击着黑板，顺带让坐在走廊的她回神，几乎是无法遏制怒气的咆哮，撕裂着嗓子，“既然大家不听我讲，那你们自己讲，从这一列开始。”
独坐原地的恩葵无言收拾好自己，却在起身时骤然失去重心，膝盖无力疲软地一折，上身已经跌了个半空，一层眩晕如罩纱蒙住未回笼的意识，“……”
糟糕，
一种晕眩，像是猛烈又泛起恶心的吻。
“……”
“……”
失焦的眸被刺眼的白昼强行劈开，如潭的静水深眸泛起升腾水雾般，强势地直达眸底。
白昼强光引起钝痛、模糊的艰涩。
左右都无法躲避，被迫承受。
嗡鸣一阵——
渐近渐远——
玩家……
到底是什么存在……
“没事，只是体位性低血压。”
连声音都听不真切的恩葵被圈在陆雅濂的怀里，被人接住后，蝴蝶骨抵着雅濂的上半身磨出钝感又落实的硌痛，模糊看见好几个熟人扭曲的脸飘来飘去，阴魂不散的，她佯装闲话家常地寒暄，“吃完饭了？”
有气无力。
好像一直踩着雅濂的脚，感到有点抱歉，
恩葵默默将自己的脚挪到一旁，发软的腿简直像在控制新装上的义肢。
难以控制。
她难得无助地眨了眨眼睛。
适应着光晕。
“嗯哼。”
意识到她有小动作的陆雅濂用鞋尖碰了碰她的鞋后跟，臂膀力道加大些支撑的力度，她的腰没有悬空，前后的胸腔细密地震颤着如后花园的蝴蝶，“别躲。”
不知道他说的是相互抵缠的腿还是其他，当下实在无法分神辨别。
“没有，等你结束后一起吃饭。”
殷回端详别人怀里的恩葵，确认她的意识完全回笼，“下午我陪你去跑三圈操场。”
“……不要。”
“只是没有吃早餐。”
嘴巴说是陪同，一想到黏黏体感的恩葵心情迅速变差。软绵绵的借口，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一只讨厌水而喵喵大叫的小猫咪。
猫的抗议是无效的。
“不行。”
强势天然存在于殷回的骨子里，强势温柔且不容置喙。他并非不愿意听意见，对不听的意见乐意至极，只是耳朵会自动过滤。
看看这一张可以随时火葬的脸。
像是可以随时死去。
陆雅濂置身事外地抱着恩葵看戏，下颚抵在她的头顶站在身后欣赏殷回即将没有好下场。
有人遭报应。
终归要第一时间恭贺。
“他不会帮你的。”
殷回打断恩葵向陆雅濂求救的目光。
陆雅濂在恩葵看不见的背后摇头，
确切的说，此刻沉默的动机不是不帮助恩葵，而是将殷回推向火坑。
他纵容了。
“……殷回，我说过你的强势不能越界。”
极其气闷的恩葵挣开陆雅濂的怀抱，连名带姓地欲要咬碎名字，快步走去楼梯口往办公室的方向，“不准跟我说话。”
就差破口大骂了。
脸色欠佳的少女此刻被气得脸颊痛红，指着对岸那头不愿意听意见的倔牛，“这周之内被我看见，就把你的头扭下来。”
“以前你的毛病就经常用在我身上。”
看似胜利的殷回精准踩到溅射地雷。
她反应过激还是他亲手埋下的，曾经为了拉拢，对她劝诱利导甚至是各式各样的威胁。
下手有点重。
使得她一度非常反感殷回任何举动。
没记错的话，恩葵连他的呼吸都讨厌。噢这么看来，他全身上下毫无遗漏地被讨厌到位了。真难办呢。
“……不过 ”
“她这是逃走了吧。”
一边放狠话，
一边逃走了啊。看来是真的没力气。
“偶尔收敛一下压迫别人的恶习吧。”
“你不是很想招人喜欢吗。”
陆雅濂心地善良地保护学长那点可有可无的体面，语调诙谐，“拜拜~”
有来有往的殷回以笑回应陆雅濂的忠告。
“天道好轮回。”
你早晚遭报应的。
三个人都这么想。
——
李思巧成为了班级的重点观察对象。
被众人如芒的视线无处躲藏地攥住的原因很直白：没什么普通朋友的恩葵居然与她相谈甚欢。
在交友界的举止分别后两种极端，雅濂的来者不拒，恩葵的生人勿近。
旁观可知，恩葵不与家世普通的人交朋友。论证是她的身边只有富家的莲、学生会的殷回学长，以及人气王的陆雅濂。
莲被曝光家世富足，还是刚入学的某个家委会的委员长大笔资金来馈赠校方用来改善这一届的学生生活，而这位委员长便是莲的母亲。作为个人照顾了所有学子师生，那么近千名学子师生会反过来照拂她的儿子。
况且对莲来说，
不冒犯便是照拂。
财力被曝光没多久，莲与恩葵便同出同进。有段时间，恩葵还会陪同莲一起上学放学，就差上厕所也一起。同学私下调笑拜金的恩葵是不是开了跟随。至于其他人，殷回学长是学生会会长，抓违纪的门面人物。陆雅濂是社交软件[弄]赫赫有名的明星人物。
被恩葵看上的李思巧绝对有什么奇特之处。
李思巧很可能戴着马甲。
“走吗？”
恩葵向后转身搭话时，李思巧还以为她自己不小心踢到恩葵的椅子。
恩葵的手肘抵着椅背托腮，垂在颈侧慵懒黑发，一副刚刚从题海之中存活下来、想要透气的懒散感，明明只是平常的邀请，从她嘴里说出来颠倒了几分销魂味，“小卖部。”
“你在做练习吗？”
恩葵问。像是讨好她反应的搭讪。
啊啊啊啊
这个人在勾引她！绝对是故意勾引她的！
即使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就是打扰她学习了！
难道是陆雅濂教她的？
怎么蛊惑人心。
恩葵低头看李思巧的练习册，正确率很高。
学校教学内容与升学是错开的二元机制，因此学生的学习任务只需要准确理解知识即可。最后到达及格线，便可以顺利毕业。（更利好玩家的游戏机制）
“我吗？”
通常和恩葵去小卖部的，是莲。
李思巧怕自作多情的误会，多问一句。
“莲？他要补觉。”
恩葵压低声音扬了扬莲提前写好的便利贴，向她的课桌继续靠近，一叶扁舟不断撞着桃花津渡，在李思巧的视角中完全就是妙龄女子窈窕地朝她爬去，“雅濂也会去，不用紧张。”
搬出陆雅濂，大部分人第一反应都是安心，雅濂的天赋是把任何人照顾得很好。
“我陪你去！”
是紧张，但不是恩葵想的那种紧张。
“嗨喽？”
“你叫什么名字？”
陆雅濂正站在恩葵班级的后门发信息，抬头发现一个友善的新面孔颇为感兴趣地挑眉，扶着门椽俯身低头，“嗯哼，我们的恩葵大小姐是不是给你压力了。”
这位同学，
看起来紧张得快要有心理疾病的样子吔。
第一次近距离与陆雅濂一对一搭话，李思巧算是明白言情主角被各种风云人物包围的感觉了。“我叫李思巧。”
李思巧的手被恩葵自然地揽过去，迅速低下头避免被人看到脸色挺红，“……我、自愿的。”
糖果在舌身绕了一圈，陆雅濂勾着唇角望向说话都不利索的李思巧，退后几步给她制造距离的缓冲，“嗯哼。”
这位自愿的朋友面上像是要去赴死一样。
他一张一合的唇溢出了上课偷吃蜜柚薄荷糖的证据，那点被人捕捉的气息怪不得别人，实在是太招摇了。丝丝缕缕的齁甜被薄荷清苦压于身下，校园专有的特色小零食。与恩葵相反，他没有逗弄李思巧面对生人时的腼腆。
只是亲切，
无所动作。
“请求她陪我去小卖部。”
恩葵边走边扎起头发，陆雅濂放慢了脚步配合在她的脖颈后捡起被漏掉的碎发，结束后默默抽回手指，“不是经常劝我多交正常的朋友么，我很喜欢她。”
看起来确实是很正常。
五官整齐、四肢健全、除了心脏。
他经常半夜给她发鸡汤，让她床头的手机像是不能停止漂泊的船一直晃动。以至于午夜，总有两条接驳的船只。水波上晃荡。
“……”
雅濂点头。
“雅濂嗨——”
“哈喽雅濂，去哪里？”
“嗨，去小卖部？”
经过的同学们只要碰到了放风的陆雅濂，经常会一起走一段插科打诨的路。陆雅濂一如往常地释放着可以放松接近的信号。像朵分泌许多浓郁花蜜一样招引很多蝴蝶。
“你们也要去么？”
使得他形成一种无害的亲近又无形的杀伤力。
“哈哈哈哈为什么是问句？”
不确定的反问很可爱，连目的地都不确定的人，居然还像小尾巴一样跟着别人走来走去。像个没头脑的小挂件。
“因为终点是恩葵的班级。”
问句的陆雅濂弯眸，轻佻又不负责的话信手拈来。说完斜睨一眼游离在外的恩葵。她眉目舒展，没有发生任何对视，并非因为身旁男同学的调情话语而沾沾自喜。
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隐晦地在所有人面前对她抱平安。
苦了李思巧，瞬间觉得自己被夹在“多余”之间，想要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往无人的地方避开。
太尴尬了。
“我今天的终点是你。”
恩葵将揽着她的手臂收紧，像是勾人的狐狸尾巴，李思巧顷刻与恩葵贴得很近，像是习惯了陆雅濂的油腔滑调，“我们单独走？不要陆雅濂了。”
“不用。”
李思巧连忙摇头。
她可不敢拆散这组出名的朋友组合。
“哇……”
“没救了雅濂……”
其他人对于陆雅濂的厚脸皮与不要脸的直接感到震惊，这个人毫无尺度地浪费自己得来不易的人格，说了些好油腻的话，“你真的不要脸。”
含蓄与雅濂完全是反义词。
“整天缠着朋友会被讨厌的。”
“不要缠着恩葵了。”
他们也想跟雅濂串班级到处玩。
“真的吗？我不讨厌你们。”
“即使你们这一群坏蛋缠着我。”
陆雅濂笑得灿烂。
“没关系，我们互相讨厌就行了。”
同学们自然而然地与恩葵一行人并肩，热络地与陆雅濂互损以增进感情，李思巧特意用余光留意恩葵的表情变化。
“好恶心。”
陆雅濂躲开一名男生恶毒的猛汉撒娇。
“……”
恩葵嫣然眉目舒展，不参加他们一群人任何话题与打趣，更像是在笑着沉默的边缘人。同学们总说是陆雅濂容忍着难以服侍的恩葵，但他们看起来相处得很好，这种融洽的来源是陆雅濂缠着恩葵么？
那恩葵呢？
“不笑的话，难道要我哭吗？”
“你们强人所难。”
一脸受尽欺负的陆雅濂身形侧歪，弱势地抓住恩葵的手，完全不知道是他的策略还是无意之举，求个情还挨得近，近到他们之间萦绕一种久违的寂静，“恩葵。”
“嗯？”
恩葵应和他，大家瞬间噤声。
“他们欺负我。”
高个子的陆雅濂向矮个子的恩葵告状，颇有狗仗人势的意思。
希望恩葵可以指哪打哪。
“哇陆雅濂，本来还想送你一瓶牛奶的，没想到倒打一耙。”同学们认为这是在与他打情骂俏，面上完全没有被冒犯的不快，反而继续逗弄陆雅濂这只皮色漂亮的猫。
周围就数他们一行人最吵。
到达超市门口大家分道扬镳，李思巧这才有机会说出自己被陆雅濂一路上不停地打招呼所震惊，“陆同学，你真的好像在游行。”
陆雅濂同学无论何时，总是在“哈喽”、“拜拜”，笑意盈盈地与众多同学围聚在一起，没什么营养的互怼说笑。即便陆雅濂从来没有问过这些同学的名字，却与他们无话不谈。
嗯？
陆雅濂好像问了自己的名字？
“雅濂的优点。”
十分习惯这种氛围的恩葵从奇妙的礼裙掏出一面镜子照了照头发，等陆雅濂的朋友散去后，掏出两颗夹心糖分给他们，刚好一人一颗，“从莲的书包里面拿的。”
“尽快吃。”
嘱咐多一句。
优点吗。
糖果在手心滚了一圈，痒痒的。
学校的小卖部跟街区超市的规模不相上下。之所以坚持叫小卖部，据说是老板坚持每一个人的青春商铺只能叫小卖部。
青春的回忆叫超市，是不是太流俗？
老板吸着岁月的雾，忧愁地讲出。
正在挑选冷藏饮料的李思巧望向旁边的恩葵，“你要喝些什么吗恩葵？”
恩葵似乎在给哥哥打电话，
“怎么又没去学校。”
“……不准来。”
“……哥！”
“……”
静静目睹一切的李思巧感到一阵尴尬，因为打电话的恩葵的脸色越来越不好，像是准备炸毛去挠人的猫。
怎么办，她不太会哄太有主见与太有距离感的女孩子……还是个性特别强的恩葵。李思巧僵硬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她喝这个。她的口味很无聊的。”
陆雅濂悄无声息地接近李思巧被发现后莞尔，莫名融化了思巧的心防隔阂与手足无措，指了指玻璃门后面的盒子咖啡，指尖点于玻璃柜门，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任何一处。
“嗯？”
李思巧顺从陆雅濂的推荐，观察着取出来的盒子咖啡，就如同第一次捧在手心近距离观察恩葵，“原来她喜欢这个。”
普通的咖啡，
一直陈列在冷藏柜里。
偶尔还特价。
对恩葵的喜好一无所知。
恰恰通过这件小事明白，她对想要亲近的恩葵原来一无所知。一阵虚荣被戳破的罪恶感缓缓涌上被糖果甜腻的喉头，糖果很好吃，她很喜欢被恩葵包围的滋味，“……”
“恩葵是主动邀请你的吗。”
眸珠滑动的陆雅濂似乎在看牛奶的生产日期，翻转牛奶查看瓶底，抿唇之余像是兴致缺缺地抛出一个随机话题。
像是没被注意到的两人纷纷陷入各自的思绪，随便说些什么解闷。
“……对的。”
李思巧望着高她许多的那张姣好清贵的脸，发觉他脸部细节有点模糊不清，单调白炽灯下，那柔和的脸明明一如往常，却感觉他的表情有点崩裂，“大概是上次回答了恩葵的自言自语，那天之后她偶尔会找我聊天。”
不知道恩葵为什么就接近她，
她也怕问对方。
聊的话题很表面：吃吗？老师有没有布置作业？诸如此类的简单提问对答。
唯一共同点是这些主动全是恩葵。
原来是她不敢迈出一步。
让人无法接近的可能不是恩葵，是对恩葵天然抱有距离的她自己。近几天甚至陶醉于班级同学开始注意她、打量她，跟她频繁说话。
“……”
陆雅濂陷入短暂沉默，“谢谢你。”
“恩葵很、很可爱。”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道谢，但李思巧以为难以接近的人，根本没有风闻中的可怕与傲慢。说来惭愧，自己甚至时常被恩葵不知名的魅力被吸引过去。
“我也觉得她非常可爱。”
他笑。
李思巧发觉陆雅濂聊到恩葵时，笑容更加潋滟些，即便是随口一提，也眉眼挂笑。
“我回来了，”
恩葵多了两个篮子，声音有些哑，“已经买好了。”
“我也好了。”
李思巧其实没有想要买的，象征性地买一瓶饮料。或许今天在小卖部得到已然非常多。
“莲怎么要你买这么多。”
陆雅濂蹙眉地分担其中一个购物篮，颇有意见地掂了掂，“……这是买一个星期的量吗。”
这是莲的贡品？
他要死了？
咦？
陆同学不笑的时候，与笑的时候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说起来，她也不了解陆同学，他与恩葵一样，生活在听到的传闻风声里。
传闻与真实之间隔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