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幕间日常 中
“给你。”
三人走到恩葵的班级走廊，即将分道扬镳，恩葵拽住雅濂的衣角，从零食袋子艰难地翻出沉底的两罐冰镇甜牛奶与吸管，“我叫老板帮我留的。”
奶白丝滑的液体在透明玻璃樽里面流淌，挂着一层半透顺滑的奶膜。外壁的水珠弄湿了他的指尖。
“穿上。”
恩葵跑进教室，将自己的风衣递给他。黑色西装领英伦女士短款风衣，简洁廓形与垂感面料处处透露她的偏好。
“我不冷。”
雅濂接过，衣服有股柔顺剂味道。
像是接过了让人耳热的贴身衣物，它被尴尬地垂挂在一名年轻男士的手臂上。
“先穿上。”
原地提着袋子的恩葵一件一件清点，山楂卷、米糕、玻璃糕干等塞进越来越鼓的风衣口袋，当做零食袋用。
她的手心放于风衣口袋里头，迟迟不把手拿出来，揣着他似的仿佛只要其中一方拉扯就会跌撞到一块去，“还要吗。”
“……”
雅濂摸了摸鼓鼓囊囊的口袋，然后摇头。
想要的话，直接找恩葵就好了。
他喜欢面对面。
恩葵颔首，
“快回去吧。”
“拜拜恩葵，思巧同学。”
两人进教室后还一直站在门口的陆雅濂，出神地揉了揉头发，结果一包小零食情难自禁地从口袋滑落出来，让他所有的动作与思绪戛然而止，“啊……”
掉了。
弯腰去捡，随着弓腰的幅度越来越大，更多的零食从浅显的风衣口袋滑落出来，珠玉一阵噼里啪嗒的响起来，桩桩件件倾洒出来，堆叠在脚尖，“……”
恩葵刚刚是怎么塞进去的。
只顾着看恩葵那张脸。
回到座位上，恩葵把另外一个零食袋子放在李思巧桌子旁的挂钩，“给你的。”
“太多了！”
怎么有人会给刚认识的朋友买这么多零食！重点是她完全没有给恩葵同学买零食！
话说，
陆同学知道了应该会哭吧。
恩葵眉眼噙着友善浅笑，另外一个空了一半的零食袋挂在莲的桌子挂钩，用自己的校服外套盖着莲的头颅，遮挡些刺眼的白炽光与对话声，“我可以跟你要吃的吗。”
“当然可以！”
李思巧点头，一阵压力随之涌上心头。
早知道给恩葵买点零食……
“回来了。”
被盖着头的莲用手指撩起校服外套一角，看一眼后嘟哝一句，躲在恩葵的外套下面继续补觉，“有点慢。”
“上课叫我。”
感觉听到了极其讨厌的声音。
“……还以为你去小卖部买什么，怎么没有辣条。”陆雅濂的同桌周骏礼嫌弃地看着毫无战绩的雅濂，从他穿着那件风衣的衣兜里挑选合口味的零食，“全是小孩口味。”
“……问你一件事。”
“你问。”
一无所获的周骏礼砸巴砸巴空荡荡的嘴，翻开陆雅濂的错题笔记，预备下节课的内容。
“我的朋友有了朋友怎么办。”
提问的人似乎很认真地苦恼。
“……什么神经病问题。”
“任何朋友都会有其他朋友。更何况你是缺朋友的人吗。”周骏礼狐疑地往他的大脑瞟一眼，“怎么把朋友说成出轨一样的。”
“……嗯哼。”
“你死定了周骏礼。”
“？”
踩你什么雷了？
——
饭堂
“思巧！”
每个班级都有或大或小的团体，段晶晶的友情团体便是其中一个，一群朋友围坐一起吃饭，大喊着招呼，“一起吃饭吗？”
“可以。”
李思巧习惯独来独往，但也不排斥同班同学的吃饭邀请，在他们身边坐下后从容地迅速扒饭。
第一次与别人半生不熟的情况下被约饭。
有点新鲜呢。
“欸，我宿舍某个人超讨厌的。”
有个女生戳了戳餐盘肥腻的红烧肉，餐盘格子底部积聚着厚厚一层油，她放下筷子开始消食的吐苦水环节，“不问别人就擅自拿别人的东西用，还理直气壮地说因为我的东西放在床上，她就拿来用。”
某个人。
看来是因为她加入这场午饭所以将被吐槽的人匿名了。
“好没礼貌……你为什么不骂回去。”
其他同学知道段晶晶的小姐脾气不好惹，“你骂她，她肯定就不敢了。”
“我骂了呀。”
“然后现在到处说我凶她呢。”
段晶晶摊手。
大骂一场之后，
其他舍友最近也不敢招惹她了。
“恩葵不就是这样的吗。”
嘴里塞满了饭菜的同学突兀拐到了别的话题，但大家似乎没有多少新鲜感，看来是常常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了。
李思巧戳了戳全是肥肉的红烧肉。
确实倒胃口。
貌似谴责实则八卦的语气让李思巧不舒服地微微蹙眉，神情平静地抬眼望向话题的发起人，一脸洗耳恭听的淡然。
“……”
“人家的朋友在这呢。”
大家挤眉弄眼的。
你来我往的眉眼间戏谑之意更甚。
“恩葵是不是很难搞？”
叫刘子俊的同班同学直勾勾地征询李思巧的意见，没得到李思巧任何眼色与反应，自顾自地圆下去，“认识的学姐跟恩葵因为学生会事务相处过，她告诉我，恩葵很擅长令人难堪。”
为什么问她？
为什么要从她的嘴里认识恩葵？借用她的嘴来评判一个人。
置身事外又撩是斗非。
“她不好接近……”
“上次我主动跟她说话，她整个人非常冷漠地略过我。嘿，又不是我想装熟打招呼的，有必要这么没礼貌吗。”
“我问雅濂，雅濂还说她是性格好的人。”
“雅濂对谁都好说话……”
也不知道是恩葵两面派，
还是雅濂私底下也害怕恩葵。
“但陆雅濂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上次有个混混找茬，不是被雅濂摁着头撞课桌了吗。”
李思巧认同恩葵给人很难接近的感觉，但对于某些方面与传闻如今持有不同观点。说不上来这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这才是她保持沉默的真正原因。
恩葵是她一想到，
就会心痒痒的朋友。
“恩葵没欺负你吧，要是不舒服找我们。”
段晶晶真心关切被恩葵找上的李思巧，“她若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们。”
“我们一个班的。”
他们愿意出头。
“嗯。”
李思巧点头。
她清楚，
他们任何人，都没有真正接近名为恩葵的真相。
所以她想亲身经历。
切身体会恩葵是不是如传闻一样，给别人制造难堪。并且此刻，她觉得坐在这些人的身边，感到更难堪。
什么是友谊，
居然轻而易举地被一口粘稠的白饭哽住。
——
“恩葵学妹。”
周末，阴魂不散的殷回出现在恩葵家门口，提着各种各样的巧克力板与薄荷糖，故意攥紧零食袋的提耳，让它们发出声音。
恩葵眼尖发现一款刚上新限量的薄荷巧克力，绝对是殷回故意放在最上面的。
和好是一种默契的对峙，
不让自己站于上风，也不让自己处于下风。在此期间，用和解来达成微妙平衡。
“……”
恩葵默不作声地接过沉甸甸的零食袋。
噗，
明明昨天还在[弄]给他点赞了。
虽然是他故意发的动态，用来试探恩葵的火气如何。说不定恩葵也在试探他。
“抱歉，我当时的语气很不好。”
每天发垃圾道歉信息的殷回扬起礼貌的嘴角，挺括宽松的休闲衬衫不折半分绅士，“阿姨在吗？我带了东西给阿姨。”
拉长辈下水也是计划之中。
不知道又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纯黑布袋，袋面被钉上一张手写薄荷色便利贴，异域香料味刺鼻，“是我母亲腌制的肉。”
足足有三斤。
“……妈妈不在家。”
恩葵启唇，到底给殷回一个台阶，再不原谅他就要暴走了，她没有办法应对暴走状态的神经病，“你走吧。”
称呼还没变回来。
“不是说周末来我家，”殷回眯起眼睛，循循善诱，好让眼眸泛起的心思不发生外溢，“说好了大家一起玩，学妹不会是一个失约的人吧。”
“我不舒……”
她本来决定病遁。
“这样，可惜了今天的烤肉。”
殷回淡笑地发出绝杀，十分体贴地替她苦恼，眸底笑意渐深渐稠慢慢转变成一种冷厉的致命柔情，“还是你的万阿姨亲自出手烤的，吃不了的话，夜晚会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吧。”
“……好。”
阿姨都搬出来了。
“我也觉得好。”
得逞的殷回转身，体贴打开车门，没有留有她任何一条退路，“去换衣服吧，我在车里等你。”
——
“殷叔叔。”
借花献佛的恩葵，将殷回一早准备的登门礼物双手递给站在门口等儿子的殷志风，某种程度算物归原主，“学长不在，他要去接一个人。”
完全看不出她刚刚还在车上跟他儿子斗嘴。
“我在等你。”
殷志风是一位瘦高的文艺气质的中年男性、肤色是秋阳高晒后的小麦色，金丝无框眼镜儒雅地压在学识的鼻梁，无名指戴有银白的婚戒、偶尔反射着辛辣的阳光。
两人穿过凉爽葱郁的回廊，同学们的嬉笑声越来越近。
与上次拜访时不同，花园被改动成层叠状层次错开的景观。随着在迂回的走廊弯折转动，作为宾客的她仿佛被静止在一隅，而花园仿佛被赐予生命般，将勃勃生机的曼妙景色在她眼前如舞者般轻快旋转。
如横展江山的画卷、如掩茵藏绿的竹帘，施施然展开后莫不让人惊叹驻足。
殷志风便是将这种叙事设计搬弄到林园景观上。
奶白砖矮墙前面有新绿与墨绿交织的樟树，甘松和红花如兔子般渐隐渐现地出没蓬松葱郁的草甸；菖蒲和肉桂，每一棵散发着等人采撷的乳香；还有没药、芦荟和各种香料。
“是《所罗门之歌》里面的花卉。”
花园是主人于一方天地之中忘情支配的自然画卷，作为寿命短暂却想掠月的蜉蝣，屋内的窗户如画框般寄托着生命一隅。
爱人在这篇诗歌里面进行缠绵的对话。
我的爱人去到他的花园，来到香料的田垄，享受果实的滋味，采集盛开的百合。
我属于我的爱人，我的爱人也属于我；他在百合丛中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