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第二位
“下次不舒服直接说出来。”
一边在玄关脱鞋一边与虚弱的陆雅濂通电话,暖白的吊顶柔和着少女乌泱泱的发,衣摆酒渍飘散着谷物发酵的味道,倒像坛飘香的女儿红了,“……你知道你多重吗,差点也把我栽下去。”
雅濂晕倒时差些带倒她,雅濂在那头低着声音道歉,声音清浅得需要聚精会神地去听,“没有受伤吧?”
适当利用脆弱拉近距离。
“没有。”
“但是记得明天跟殷叔叔万阿姨面对面道谢。”恩葵简单叮咛几句。
“我简单地替你谢过他们了。”
还需要本人郑重道谢。
轻轻一扯圈绕发丝的发带,如瀑如缎长发披散在纤细的肩,暝暝暗室有佳人、端庄叆叇魂依稀。几缕乌丝垂在胸前的紫色校徽前,墨与紫交相辉映着。发带一圈圈绕在如蛇手腕上,剩条小尾巴摇摇晃晃。
迟晚酒香挥发地像针线,往身体处处细密爬去留下被夜浸冷的甜香。
穿梭她的云纱身。
“晚安雅濂。”
于寂静无灯的空间环视一圈,眸光熄灭。
“晚安。”
通话结束。手机屏幕还残存他脸庞不正常的热度。
发烧了么。
“……”
挂掉电话,恩葵略带迷瞪地翻找书包。一路上惦记着始终找不见的两件外套,到家才想起来是自己把外套交给雅濂和莲了。两个人一人一件霸占了她的外套。
照顾雅濂的疲惫让她有莫名晕吐的不适感。
仿佛是雅濂排斥自己,
而自己跟着本能起了不良反应。
“怎么在发呆。”
握着马克杯的恩旻长手长脚地信步下楼,看见一个人影无声站在沙发旁,神魂出窍般,将马克杯落在恩葵的头顶当做木鱼,静水的眸观察妹妹的反应,“殷回又欺负你了?”
看着不像呢。
黑吊带工地背心搭配超级清凉的棉质四角短裤,自己剪的零碎刘海,到肩的细软长发扎成小辫子。幽灵一样晃悠,在家神出鬼没。叛逆的耳骨打了好几个洞,月光透过去后莹莹亮矣,放荡不羁的举止、从未停留的眼眸炯炯有神。
气质混乱的一个人。
恩葵与恩旻
一对气质混沌的兄妹。
“什么牌子的酒?”
“惹了周身都是。”
酒臭味,妹妹身上还有一股非常淡的西方花卉香味,应该是去了殷回的本家,他们家喜欢园艺花卉,不怕蚊子一样地装饰后花园。
“下午被热气蒸了一会。”
恩葵回神,“爸妈睡觉了?”
“嗯。”
恩葵家没有等门的习惯,他们家秉持放养的原则,“赶紧洗漱睡觉吧,明天上学。”
他假模假样地做个好哥哥的样子。事实上并不会管恩葵是否真的乖乖洗漱睡觉。
她出去过夜也不会过问。
他们是独立的个人。
“玩家是不是找你了。”
恩葵自动过滤哥哥的例行关怀指令,尾随在他的身后去到厨房的岛台边,看着他略微弓腰洗杯子,仿佛对一切漠不关心的人却在关键时刻一语中的,“所以你才没有去学校。”
小卖部那天给恩旻打电话,当时他在别人家打游戏。兄妹俩还为此进行了激烈的感情交流,因为哥哥的学校是学分制。
“没到需要你出面解决的地步。”
将泡过速溶咖啡的马克杯放进水槽清洗,他指尖的水恶劣地弹到自家妹妹,目光在昏暗的客厅下慢慢聚焦,大致描绘出她脸庞的轮廓,“你太紧张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多的聚会,恩葵更倾向于不表达。
这是她冷漠、不好亲近的原因。
妹妹不会轻易介入玩家与本地人的交际之中。只有玩家过分枉顾他人的意愿,并征得本地人的同意或求助,才会干涉玩家的强制剧情。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委托初始让她身心俱疲,而后她似乎找到方法调节,日渐游刃有余。
但今天的她有点着急,
发生了什么。
所以他耐着性子问下去。
“……雅濂不舒服,还给他塞了海鲜,让他晕倒了。”其实已经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但太多人在场,她不想去过问。
很多人聚拢。
很多人发问。
很多人对他们不明所以。
“嗯,很严重呢。”
“死了吗。死不了吧。”
恩旻略带惋惜地评价,伸手一把搂过她的腰肢。恶劣地于拥近之间说不到位的恭祝。
最近没什么葬礼参加是有点无聊了。
“……哥。”
“嘴是不是太刻剥了。”
她哥穿得单薄,刚洗完澡的赤膊箍紧自己的腰身,贴耳的刻薄话引来白眼。
“怎么都帮他说话。”
“妹妹,坏人来的。”
他与雅濂是光顾对方葬礼大笑三声的关系。互相看不顺眼都要做朋友,某种程度他们是知己了。
“我还没洗澡。”
她伸腿绊一脚恩旻。
“已经很香了。”
和恩葵是近三年的关系才好起来的。那时候的她也不臭。
“认为是自己造成的。那也太自恋了,妹妹。”恩旻一针见血地戳破恩葵的愧疚,厌世冷漠与处事风格的吊儿啷当,让恩旻具备相当坦率的攻击性,“陆雅濂明知不舒服还要去聚会,明知不舒服还要吃你给的……”
这不是自轻自贱的么。
单刀直入的人,
他食指的银白戒圈借着一点微光在暗夜如嘹唳短匕开刃,哑黑发脚微湿带着夜凉水汽,被夜风一吹如响铃冷冷地扫过他人的脖颈。时夜过半了啊。
神色漫游,
将无边夜色吞云吐雾。
“……”
话说回来,这小子司马昭之心。
“你造成了什么?什么也没有造成,你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轻蔑那自以为可以大包大揽的个人主义,他挑飏其妹妹的头发,“你唯一可以做的,是遵循意志试图做出选择。”
“比如睡觉。”
他可是光看头发就知道妹妹的睡眠质量。
“我以为像以前一样——”
“我明明都快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痛苦。”
伤心事多。
实芯黄连苦。便纷纷作无心人。
听腻的恩旻不太耐心地伸手捏了捏她被他的冷言浸凉的耳朵,微微拉她的耳垂尽力驱散亲人过往的阴霾,好让自己的话跑进她的大脑驻扎下来,“过往不再复现确是现实的痛苦达到一定程度而产生虚无。但你身边有很多朋友,好好利用他们来左右你自己。”
“我不会再丢下你的。”
他忽然沉闷地保证。
看似一种空泛的虚无。本质是具体的。
本质是现实太过于痛苦,痛苦得过于具体的让人五马分尸不得好死、寄情于虚无。
“那我可以利用哥哥的吧。”
“……干嘛。”
恩旻防备地竖起壁垒。
“玩家目前的态度。”
恩葵和恩旻需要再谈一段时间,终于打开客厅的落地灯让一屋照进些光亮,抱着靠枕双双窝在沙发,打开电视作为兄妹聊天的底噪,“你的学校有点远,我需要提前了解你的情况。”
恩葵把疲惫的头颅靠在沙发背,驱赶着放松下来的倦意,匀称的长腿折在沙发上,面上浮动着电视屏幕的冷光,让她的眼眸在一片漆黑中显得无神。
两人的学校一头一尾。
恩旻平日骑自行车上下学,而恩葵则是随机搭乘各种顺风车或是徒步,哥哥偶尔想起来自己有个妹妹才会发慈悲心去接她。
他不是妹控。
反而是个爱欺负妹妹而人嫌狗弃的混球。
“她叫……雪珠,姓什么已经忘了。”
恩旻拿起遥控器挑选可以打发时间的短篇单元剧,不太在意,“她之前应该是在你们的学校,前几天转到我们学校。”
傅雪珠。
与殷回学长给的资料信息一致。
“没有过激行为,只是随时随地偶遇太烦了。”叫雪珠的孩子每一次出现在身边只是观察他以及偶尔打招呼,他略微眯起眼回忆淡漠地评价一个素味平生的人,“没有恶意的穿书者。”
但他对于没有恶意的穿书者,仍然天然保留一份恶意。被摔过好几次的遥控器,在他手心里晃荡着,发出些零件错位,沙沙的声音。他不想拆开修好,因为遥控器还能正常使用。
“……那就好。”
恩葵打开社交软件“弄”,翻到雅濂为了向大家无止尽的关心画下一个句点而发了一则报平安的贴文,顺便分神地戳破哥哥,“所以单纯为了逃课打电动,把玩家拿出来当靶子。”
沙发的一只人像犯错的大狗突然梗住,
电视突然失去信号般一片雪花。
得意的尾巴也不摇了。
“……”
他的妹妹很能抓住重点,他未免太吃亏,“我的学分已经够了。”
“鬼才信。”
恩旻三天两头翻墙翘课。
没有正经上课。
“想我作为家庭代表出席你学校的运动会,就好好说话,要是老爸知道了你的朋友全是三条腿的,绝对死定了。”恩旻毫不留情地哂笑一声,反将一军,“这个世界已经够多三条腿的人了。”
“……”
恩葵噤声,一时间只有凌晨单元剧吵架的声音,“学分真的修够了么。”
“你和爸爸总是因为这个吵架。”
恩旻察觉到自己对妹妹的质问起了点习惯驱使的火气,知道她对于家庭气氛的在意。
“足够了。”
虽然不在意父母那些反对的谩骂声音,恩旻还是掏出手机给恩葵发了张白纸黑字的照片,一寸蓝底学生照是从未见过的正经西装,他让她宽心,“校方已经找到我心仪的专业学院进行对接。”
“对面还没回复,没告诉你而已。”
学分制高中
持有足够的学分才可以向特定的社会学院申请进修。由于学分获得非常困难,因此就读学分制高中的的读书生涯平均长达六年。
恩旻用了五年,目前等待申请通过。
——
学生会办公室
“你们怎么都在。”
准备找地方眯一会的莲,推开门发现所有人在忙碌快递的包装,手机被随手甩到一旁的沙发, “……我忘了。”
校运会的外界邀请函名单已经确认下来,现在要将邀请函以及纪念品装袋邮寄出去。
纪念品一贯是紫荆色的辰星珐琅胸针。
“没关系。”
恩葵将他的工作量算在自己身上,未拆封的纸盒递给他,“记得买早餐报答我。”
“可以。”
莲参与工作,特地选出风口的位置,蓝牙耳机只戴一边耳朵,漫不经心。
“你们的班服确定下来了吗。”
陆雅濂坐在恩葵的旁边,仔细将纪念品与邀请函装入设计好的礼品盒,打包完的成品堆在一旁。
“完全不统一。”
班级里有个性有想法的人太多,导致无法形成合力迟迟无法敲定下来,彼此也没有谋求共识的想法,“光是穿外套还是T恤已经不统一。”
这样下去不利于班服的购买以及制作。
“看来大家都不顺利。”
殷回已经颇有体会地点头,非常知心地开解在座各位,“幸运的是,我们班这次很快确定好了。”
……
肯定是他在背地推进的。
“小葵有喜欢的吗。”
莲用班服表决的休闲时间打游戏,并没有留意恩葵的喜恶,接过她的工作,“今天下午还有一场班服投票。”
“……没有。”
恩葵摇头,“他们喜欢的款式太暴露了。”
恩旻嚷嚷说要来。
“……”
“……”
“……正是青春的年纪。”
殷回体贴地感慨,“太暴露的话,我会发函阻止的。”
恩葵将千鸟格毛毯从雅濂的身后披上,又从自己的双肩包拿出一包糖果放在桌面上,像是一袋玻璃珠倾斜而出,“学长,真的不能多叫几个人吗。”
为什么学校要给这么多人发邀请函?
又不是百年诞又不是贵族学校……
“谁愿意做冤大头呢?”
殷回阴恻恻地抛出一个饵,“好像有人欠我人情没有还,但是他大病初愈——”
陆雅濂淡淡瞥向只会摆出一脸塞满肉毒杆菌样的殷回,“……”
“嗯。”
殷回笑,“谢谢你接下了。”
解答他们的对话是陆雅濂一帮已经吃完午餐的朋友,他们陆续到达学生办公室,光鲜亮丽的免费劳动力一下成为办公室最耀眼的人物,“哈喽,各位学生会明星成员~~”
室外的热气侵袭着办公室。
“……”
莲肉眼可见地陷入绝望。
没法睡觉了。
“随便吃。”
恩葵体贴地发现其中一个人眼馋地望向桌面的柠檬糖,撕开包装亲自喂进对方的唇边,“你不方便拿,我喂你吧。”
“谢谢……”
同学腼腆地把糖轻轻卷走。
“恩葵,嗯哼。”
正在忙碌的雅濂双手粘在快递纸壳,骄矜地微微抬首,露出饱满的额头,额发往两边坠如叠峦见翠的两岸销魂地,眼神因抬头而勾人,“我也要。”
“哇,你这个不要脸的。”
周骏礼立刻发出嘲讽,逮住一切机会嘲讽陆雅濂。
“哈哈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雅濂撒娇吔。”
其他人第一反应是新鲜。陆雅濂容易亲近,但与他亲密却是难如登天的事情。与他交好的朋友最后对他们交情的评价都是:也就那样吧。
恩葵从口袋掏出蜜柚薄荷糖,撕开包装点在雅濂的唇角。他只是一如往常地垂眸,眸珠含羞般顺从下移,最后只是勾指将剥开包装的糖果取走而已。
有几个旁观的人入了迷,
恩葵每天在办公室岂不是很吃香?
陆雅濂将恩葵指尖的糖果纸顺带收走,
“原来口袋还有糖。”
“嗯。”
恩葵坐在雅濂的身边,一段工作结束后环视一周掏出手机静静地待着,五分钟后又投入到学生会的繁忙工作之中。
殷回正在整理已经打包好的包裹,联系快递公司确认上门取货的时间,“两个小时之后可以吗——”
陆雅濂压下身,平视低声说话,“我已经答应了他们一顿烧烤了,怎么还给他们买外送饮料。”
小卖部的就可以了。
“这样你不会欠很多人情。”
恩葵没有直视他,注意力放在邀请函与纪念品的整理,“这也是我在还你的人情。”
“嗯。”
陆雅濂听见清浅的答复陷入了短暂沉默,“但这是我自愿的。”
陆雅濂自愿帮助恩葵的。
他并不需要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而让恩葵有乱七八糟的负担。
“……我也以为是,但以前有个朋友告诉我。”恩葵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因此像是陷入一种对于过往的艰难跋涉,恩葵的叙事变得拖拉,话头与话尾被拉长,“朋友不可能做到完全不计较的。”
不能让朋友一直独自分担。须记得每一次朋友对你的好,每一次都要及时偿还,才有让友谊天长地久的机会。
朋友之间的不计较是靠计较来达到平衡。
但是计较人情,
偶尔会让朋友感到受伤。
“我不是……”
恩葵的手部动作停下来,摩挲纪念品漂亮的金属掐丝以及纹路,“不是为了计较人情,只是不想因为没有及时偿还人情而失去珍贵的朋友。”
时刻计算的人如果不是计较得失,
那么可能在患得患失。
“如果我仅仅因为这个讨厌你,你会是什么反应。”
雅濂接过恩葵手中的纪念品,两人的手指发生的碰触宛如此刻相撞的交心,“会觉得,陆雅濂原来是这么计较的人,成为不了朋友也没什么损失。”
“……不会。”
陆雅濂是学校公认的、值得结交的对象。
“要是我对你不好,你就把我甩掉。然后我会在某个角落反省,反省完了重新出发找你和好。”
陆雅濂宛如绘本里面进行许诺的纯真孩童,又如旁白的洞见老叟,“我只希望永远允许我有一个和好的机会。”
多渺茫的都行。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