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城主街夜晚与白天的景致大不相同，多是飘香四溢的食摊子、种类繁多的傩面具和精巧异常的小玩意儿。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他们两个人穿过两条长长的街道，四处观望。俞水对路边的摊子感兴趣得很，几乎是每个都要放慢脚步，于是走这两个街道磨蹭了许久。
从路口拐出来，藏着光亮的水面慢悠悠地晃荡着映入眼帘，原来他们走到了河边。原先俞水觉得街道已经很亮了，没成想岸边更胜一筹，四通八达的宽阔青石地上摆了许许多多的灯，直视的那一瞬间简直有些耀眼。
“花灯，精巧漂亮的花灯嘞。”
吆喝声传来，俞水的视线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融思鸣适时问道：“师姐，要放花灯么？”
“好啊！”
俞水高兴地点头，饭还没吃上，两人就先挑起了花灯。
摊子上的花灯琳琅满目种类繁多，俞水只觉得每个都可爱，最后犹犹豫豫中，挑了一个小兔子造型的。融思鸣手快，看都没看，选了跟俞水一样的。
宋城有一条流经整座城的大河，水声潺潺，俞水和融思鸣站在支流的岸边，就着摊子上的平面写愿望。
“师姐写了什么？”融思鸣折着纸条，不经意地问。
“我只求平安顺遂。你呢，你写什么？”
“嗯……写上我的毕生所求——愿我可以永不参与考核。”
俞水有些汗颜：“恐怕你这个毕生所求，实现的路上颇多艰难险阻啊。”
融思鸣悠悠地叹了口气，眉头拧起来：“是啊。师姐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什么日子？”
“合作考核的日子，我的愿景刚发，就要破灭了，果然是说出来的愿望不灵。可惜可惜。”融思鸣小声嘟囔，“我可不想去，可再不去，无情道人恐怕得亲自下场撕了我。”
嗯？俞水抬起头问：“为何？”
融思鸣彻底仰天长叹真情实感道：“原因是我上次也缺考了。而且不止合作考核。”
“我师尊才不会。”俞水闻言笑出声，作为一名谨记学生手册内容的良好师姐，她很是真情实感地劝道：“好好参加考核吧。那我多写一个，祝你合作考核顺利，拔得头筹。”
这话一出俞水险些咬了舌头，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
然而融思鸣乐得眼睛都眯起来，“多谢师姐。有师姐的祝愿，我一定用功。”
写完后，俞水把墨迹吹干，将红色的纸条折成细条，仔细地塞入花灯里，让它不至于被路途坎坷震得掉出来。
水光潋滟，两盏燃着红灯的兔子花灯飘飘摇摇，流向远方不知处。
就在这时，俞水腰间的令牌亮了一下，一只洁白的纸鹤从远方飞来，停留在俞水的令牌前。
是传声符。
俞水盯着纸鹤疑惑地想，这个节骨眼儿她谁也不认识，谁会来找她？
纸鹤无火自燃，只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出：“小水，来无极殿。”
完、了。
考核考零分被发现了。
是师尊，她没救了。
俞水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告辞，随后撒腿就跑。
·
俞水紧赶慢赶回了无极殿，跑得心都快跳出来。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冒牌学生也是学生，冒牌师尊也是老师，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位学生看见不害怕的。
空荡荡的无极殿只端坐着两个人，一个神情严肃的老太太是她师尊，另一位慈眉善目的，赫然是那日监考的掌教宋芳枝！
这位掌教出了名的面慈心狠，蛇口蛇心，传闻这些年在她手底下铩羽而归的学生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常常前脚刚说“这次考核简单到小黄踩两个脚印都能通过”，后脚就把学生虐得晚上在被窝里偷偷哭。
人送外号“宋阎王”。
可惜俞水初来乍到，尚未听说她的赫赫威名。
宋芳枝笑呵呵地对俞水道：“俞小友最近修行可遇到什么难处？这可不是你的水平啊。按理说昨天通过考核后本应出师授牌，可我看小友的其他成绩都不错，就我这门符箓……”
宋芳枝停顿一下，饮了口茶，“莫不是对符箓课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俞水哪敢有什么看法，她只怕别人对她有看法，连忙摆手否认，只觉得欲哭无泪，合着昨天还是高考最后一门？
授牌考核早应当考完，只是宋芳枝先前有事耽搁，一直拖到昨日。
说到底还是俞水运气稍欠。
无情道人仍然没有说话，宋芳枝叹气道："若不是今日碰见你师尊，我今日未必坐在这儿呢。乖孩子，老实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师尊，我那个......前两天练功走火入魔，都忘得差不多了......”
俞水扯了个慌，由于心虚，头低得像鹌鹑，但是心里悄悄叹了口气：还好这世界没有夺舍这玩意儿……
宋芳枝刚入口的茶一口气喷出来，咳嗽两声，转而疑惑地瞪向无情道人，意思显而易见：这么大的事儿你刚刚这么没说？
无情道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宋芳枝的脸色还在发力：难道你不知道？
无情道人不理她，脸色冷得惊人，“小水，到这儿来。”
俞水乖乖走到无情道人身旁，无情道人盘腿坐在毛毯上，俞水俯身正好依偎在她肩侧，她冰凉的手指穿过肩膀，转而扣住俞水的后颈。
与之相反的是温暖的灵力。
无情道人属水灵根，习的是以冷冽如雪为名的沉水剑法，然而灵力却如同春日的风，轻盈又温热。
灵力缓缓流过俞水的经脉与四肢百骸，她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思绪玄妙得如同春日里没有牵绳的风筝。
俞水早就过了领略灵力神奇的新鲜劲儿，刚来时腾云驾雾让她很是惊奇，但此时她才觉得，也许是她的灵力太过贫瘠，才一直无法体会到这种力量的玄妙之处。
还没等她大彻大悟，无情道人皱着眉收回了灵力，问道：“还记得多少？”
俞水不确定地说：“大概……一点点？”
无情道人轻柔地拍了拍俞水的背，俞水识趣地退开一些，随着无情道人走到外面的空地。
无情道人肃声道：“小水，沉水剑法第一式。”
俞水勉勉强强，舞了个四不像。
“五雷诀。”
俞水召了个像模像样的天雷，只是准头太差，差点劈宋芳枝脸上。
“阴阳生八卦阵。”
俞水抬手掐诀，不甚熟练，阵法只虚虚地笼罩在方圆十尺范围内。
......
“见生符。”
俞水彻底折服。
·
宋芳枝叹了口气。
俞水直觉她的病情应该很严重，否则两位怎么表情那么严肃，她心中很忐忑，担心不能蒙混过关。
无情道人并未发觉俞水的小九九，因为她回想这三年给俞水授课的情形，忽然心惊地发现，居然是一段空白！
俞水要是知道她师尊的内心所想，定然会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根本没写！
612把她送进来的时候，底层逻辑只写了“无情道人三年前收俞水为徒，此女天赋异禀，性情温和”，怎么可能有画面？
俞水全然不知这些，只知道无情道人的表情突然变了，脸上带着三分愧疚三分慈爱三分追悔莫及和一分还没来得及消去的努气，温柔地看向她。
【人的脸上怎么能同时出现那么多情绪？】
612秉承着一问三不知的美好品德：【不知道。】
无情道人比她高半个头，当无情道人微微俯身摸着俞水的脑袋和她对视时，她感觉无情道人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一改往日脸上的冷酷。
完了，出现幻觉了，她的严厉师尊好像变温柔了。
“是师尊忽略了你。小水，你受委屈了。”
无情道人越想越觉得有理，否则她乖乖巧巧的小学生为何走火入魔，情况严重至此，都不愿意跟她说？
定然是她这师尊做的不负责任，枉为人师，这些年来居然找不出任何一丝循循教导的痕迹，想象中诲人不倦的画面也一片空白。
“你的情况不便对外人讲，从今日起，你便每日来寻我，我亲自为你上课。你只是暂时忘记，应该不难想起。至于我没空时，你便去新生的课上旁听吧。”
一口气讲完这一番话，天下第一剑尊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至于符箓，为师看得出来你的根基不稳，我就不教你了，有空你便去找宋掌教。”
宋芳枝慈眉善目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堪称“恶毒”的表情，她狠狠地翻了个白眼，骂道：“宋无霜！你们师徒俩是不是故意的！”
宋无霜望天望地就是不看宋芳枝。
俞水心里出现了一些淡淡的荒谬。
她听出来了，她师尊是位五边形战士，剑术道法列阵医术音律样样精通，唯一缺少的一边就是符箓。
这下真成了师徒俩的另类传承了。
宋芳枝拍拍手，大步迈出门槛，“我先走了，没事别来找我，有事更别来找我。”
宋无霜冲俞水眨眨眼，俞水接收到师尊的信号，追出去喊：“宋掌教！”
人还没追到，俞水忽然瞥见一片熟悉的衣角，定睛一看，融思鸣正从拐角处施施然路过。
他怎么在这儿?
已经打算不管闲事的宋芳枝突然大喜过望，抬手一指，赞许道：“欸，就是这位小友，符箓考核提前交卷还满分。那就你来教你俞师姐吧。一定认真负责啊！”
“我先走了！”
宋芳枝虚空画出一道行风符，姿态优雅，施施然地走了，天枢峰的空中回荡着她快乐的笑声。
俞水：“……”
她的眼神应该还带着幽怨，融思鸣接收到以后，无辜地眨眨眼，抬起手上的食盒：“师姐还没用晚饭，我送些点心来，怎么了？”
俞水勉强笑了一下。
没怎么，完蛋了。
……
一刻钟后。
俞水拈着点心，眯着眼看向宋无霜和融思鸣远处的身影。融思鸣正毕恭毕敬地站着，但神态自若，看不出有丝毫面对宋无霜的紧张。
她忽然在脑海里出声：“612。”
“我在。”
“今天的剧情为什么那么混乱？”
“已经上报主系统，正在审查中。”
夜风吹过，良久以后，俞水才再次说话：“帮我查一下融思鸣。”
“收到，正在进行系统审查。”
片刻后，612回答：“原著剧情中没有出现这个人。”
皎洁的夜空下，俞水塞了一口点心，心想：你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