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沉闷又杂乱的聊天声如白噪音将张永一点点催眠入睡。电子表跳到十一点十三分,沿着江边行驶的公交车方向盘偏离航向,直接往江中心加速扎了进去。
一切来的太突然……
入水前,车上还有十三名乘客加一名司机……
江边沿岸对面,林周双脚戳地停了下来。她不止一次在梦里,在罗齐和张永的脸上,看到他们在水中窒息痛苦的表情。
人在恐惧时会激发求生本能。罗齐和张永最先抓住身边栏杆固定自己,灌进车内的江水迅速没过最后一排。乘客们在水中拼命挣扎,坐在前排的学生撞到头部逐渐失去意识。罗齐憋住一口气先推开左边窗户,伸手想游过去抓那个学生,右臂却被前女友抓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她双眼紧闭,头随着水的波动来回摇着,右腿勾在座位下面。
罗齐揪着衣领摇了摇她,混着红色的液体渐渐散开。他急了……含在嘴里的气息越来越少,随之而来缺氧的眩晕感和双手麻痹,导致眼前一黑暂时失去意识。下一秒,一只大手把他从困局中拽了出来,一点点向水面游去。
张永左手抓着那个学生,右手拽着罗齐。他腰上改装的攀岩挂扣勾着两人的裤子。
冲出水面的那一刻,张永感觉肺憋得难受,瞪着通红的双眼大口喘气。岸上陆续游来的路人,配合他把人捞上去。一次拉着两个人消耗过大体力,张永抬起颤抖的双手,身上的衣服全部浸湿散着寒气,他单手撑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路人抓着他坚决不同意再次下水,救人和失温相比活着更重要。
不知是谁送来的毯子,张永披在身上还在不停发抖。他脑子里一遍遍过着刚才在水里的画面。就算模拟上千次还是会在瞬间被吓的不知所措。
靠安全锤的位置,为破窗逃生争取了足够时间。
“张永!张永!”
林周破音般嚎叫盖住了周围焦急的讨论声。
张永回头看见戴着黑色帽子的她在人群中用力挥着右手。他下意识摸向别在左襟内的胸针。
那是三天前,林周顶着通红的双眼,贴着八个创可贴的双手,傻乎乎跨过半个城送来的。
胸针是林周亲手做的,乍看类似山一样的形状。下面用红绳细细缠绕,左下角一片叶子,右下角一轮弯月。中间还有些小设计稍微粗糙些看着不俗气。
打开锦盒时,张永脑子里划过无数个理由。生日已经过了,这么正式又贵重的礼物收起来有点不合适。总该是心上人才会有资格收下吧?
他站在那感觉很晕,嘴抖得不知所措,“这……我……”
“老乔说这东西能保护你顺顺利利。料子是我照他说的方位寻来的。送到你手里的时间也是之前定好的。”林周长舒一口气,“这周,你一定要随身佩戴!有不舒服烦躁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不论多晚都陪你!”
张永把忐忑的心又放了回去,“我最近不用出任务,有朋友要过来所以歇几天。”
林周一肚子不能说出口的缘由,又怎么能迁怒别人对自己的怀疑与讨厌呢?
她忽然放缓语气,有些卑微的央求,“那…你能不能过几天,陪我去逛街?想给一直照顾我像大哥一样的朋友买几件衣服。他…挺久没为自己花过钱了。”
“好!”张永能看到她眼里纠结难安后重燃的焰火。对他来说,周围荒芜却一直有一个声音拉着去那热闹的人间。总归是无法拒绝的。
张永摸着那枚胸针,心跳逐渐趋于平稳。他双手撑地站起来向林周走去。此时救护车也陆续赶到,伤者送去医院,剩下殡仪馆来车接走。大家纷纷议论缘由,司机是最后一个被救上来的。他面如白纸早已没了气息。
林周不自觉的全身颤抖,催促张永一起离开。
“害怕了?”张永把外套拧干水又重新穿上,挡住她的视线直到对视才开口继续,“陪我去趟酒店吧。昨天计划和你逛完街,然后去酒店跟朋友碰面。现在只能把任务调换一下了。”
林周慌乱点头应着根本没过脑子。
她摸出手机打给老唐,“罗齐出事溺水,已经送去中心医院。……他前女友不走运,刚被盖上白布。我暂时走不开……”
“放心,我这就过去。”老唐放下手机,带上能想到的东西一路疯狂超车。
就算坐在人多的地方被阳光笼罩,林周还是会胡思乱想刚才的画面。离开前,听救援说盖上白布的有四位。最特别的是一个还算健硕的年轻男人。他平头,高鼻梁……拉他上来的老师傅说,小伙子一身肌肉怎么就没上来呢?碰到裤兜,拿出来一张红皮证件,写着战士王维。
老师傅瞬间哭出来。一遍遍念叨,造孽啊,他还这么年轻……太可惜。
沉睡的青年再也没机会去看一眼曾经的爱人。远处被他托举等到救援的幸存者,还在怔怔望着水面庆幸还活着。
—后悔吗?
—谈不上。这次休假出来,想偷偷看女朋友,确认那个人对她好就行。
—有什么遗憾吗?
—来不及送她一束五颜六色的玫瑰。
—有什么寓意吗?
—她说希望未来我们的生活五光十色多姿多彩。可惜我食言了。她听从家人安排准备跟相亲男订婚…
—王维,那么想她就去看看吧。
林周摊开右手凝视着那串沉香手串,心里说不出的酸楚。而那个叫王维的青年,眼含泪水坐在她身边,他对爱人的思念留在手串中化作最后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