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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滴敲打在图书馆的玻璃窗上，像无数细小的手指轻轻叩门。

    林穗夏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已经暗沉得不像下午四点。

    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暴雨，她没带伞。

    "看来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了。"她小声嘀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的书页。

    林穗夏是市图书馆的古籍修复员，工作台设在图书馆最安静的角落——三楼西侧靠窗的位置。

    这里很少有人来，除了他。

    程淮之。

    想到这个名字，林穗夏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一拍。她偷偷抬眼，视线越过书架间的缝隙，望向那个固定的位置——靠窗第四张桌子，右侧有盏铜制台灯。

    他今天还没来。

    林穗夏收回目光，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工作。这是一本清代的地方志，书页边缘已经发黄脆裂，需要极其小心地修补。但她的思绪却像窗外的雨一样纷乱。

    三个月前，程淮之第一次出现在图书馆。那天也是雨天，他穿着深灰色风衣，发梢还滴着水，却毫不在意地径直走向那个角落的位置。林穗夏当时正在整理书架，他经过时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夹杂着雨水和某种木质香气。

    从那天起，程淮之几乎每天都会来，总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出现，待到图书馆关门。他借阅的全是医学和神经科学方面的书籍，有时会做大量笔记，有时只是盯着某一页出神。

    林穗夏偷偷观察过他读书时的侧脸——高挺的鼻梁，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穗夏，雨越下越大了，你要不要早点回去？"同事小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穗夏看了看窗外，雨势确实更大了，雨滴连成线，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

    "我再等一会儿，这本地方志今天必须修完。"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小李挎上包，匆匆离开了。

    图书馆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声和偶尔翻书的声音。

    林穗夏看了看手表，已经五点半了，程淮之今天大概不会来了。她莫名感到一阵失落，却又松了口气——每次他在附近，她都会不自觉地紧张，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正当她低头继续工作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林穗夏的手指僵住了，那脚步声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感，她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

    程淮之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肤色更加冷白。他的头发微湿，可能是刚才从雨中走来时沾上的雨水。

    和往常一样，他径直走向那个角落的位置，甚至没有注意到林穗夏的存在。

    林穗夏屏住呼吸，偷偷观察着他。程淮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开始专注地工作。

    台灯的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他时而打字，时而停下来思考，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再看一眼就不看了。"林穗夏在心里对自己说，却忍不住又一次抬眼。

    这一次，程淮之突然抬头，视线直直地撞上了她的目光。

    林穗夏的心脏几乎停跳，她慌忙低头，脸颊烧得发烫。

    完了，被发现了。他会怎么想？一个偷偷观察他的奇怪女孩？

    "请问，"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身旁响起，"这里有插座吗？我的电脑快没电了。"

    林穗夏猛地抬头，程淮之就站在她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气息。

    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深邃的琥珀色，此刻正带着礼貌的询问看着她。

    "有、有的，"她结结巴巴地回答，指向自己工作台旁边的墙壁，"这里有一个。"

    "谢谢。"程淮之微微颔首，弯腰去插电源线。这个动作让他靠得更近，林穗夏甚至能看到他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

    插好电源后，程淮之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看了看林穗夏正在修复的古籍，眼中闪过一丝兴趣。"你在修复这本书？"

    "嗯，是清代的地方志，有些页面破损严重。"林穗夏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图书馆都能听见。

    "很精细的工作。"程淮之评价道，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修复工具上，"需要很大的耐心。"

    林穗夏点点头，不知该如何接话。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的对话，在此之前，她只是远远地观察他，像欣赏一幅不敢靠近的名画。

    程淮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图书馆的广播突然响起："各位读者请注意，由于暴雨天气，图书馆将于六点提前闭馆，请合理安排时间..."

    他皱了皱眉，看向窗外。"雨确实很大。"

    "你...没带伞吗？"林穗夏鼓起勇气问道。

    程淮之摇头："早上出门时天气很好。"

    "我也是。"林穗夏小声说，心里却涌起一丝隐秘的喜悦——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会在图书馆多待一会儿。

    程淮之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工作，林穗夏也强迫自己专注于修复工作，但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角落里的那个身影。

    六点整，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开始清场。雨势不但没有减小，反而更加猛烈，还伴随着闪电和雷声。

    几位读者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冒雨离开了。

    "穗夏，你怎么办？要不等雨小一点再走？"负责闭馆的张老师问道。

    林穗夏看了看窗外如注的暴雨："我可以在办公室等一会儿，您先回去吧。"

    "那好吧，记得锁好门。"张老师递给她一把钥匙，"备用钥匙在值班室，明天见。"

    很快，图书馆里只剩下林穗夏和程淮之两人。她犹豫着是否应该过去说些什么，却听到"啪"的一声，整个图书馆突然陷入黑暗。

    "停电了？"林穗夏惊呼。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瞬间照亮了室内。在那一秒的亮光中，她看到程淮之站在窗边，脸色异常苍白。

    "你没事吧？"林穗夏摸索着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朝程淮之走去。

    "没事。"他的声音有些紧绷，"只是...不太适应黑暗。"

    又一道闪电照亮天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林穗夏注意到程淮之的手指紧紧抓住窗台，指节发白。

    "你怕打雷？"她轻声问。

    程淮之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是雷...是黑暗。有些...不好的记忆。"

    林穗夏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将手机的光照向地面，制造一些光亮。"图书馆有应急灯，应该很快就会亮起来。"

    仿佛回应她的话，几盏微弱的应急灯陆续亮起，提供了勉强能看清轮廓的光线。

    "谢谢。"程淮之的呼吸平稳了一些，"你不回家吗？"

    "雨太大了，我打算在这里等一会儿。"林穗夏说，"你呢？"

    程淮之看了看窗外："看来我也得等一等了。"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继续工作。我的电脑还有电。"

    林穗夏点点头："当然不介意。我...我也还有工作没完成。"

    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但在昏暗的灯光下，修复古籍变得异常困难。

    林穗夏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抬头看向程淮之，他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你在研究什么？"话一出口，林穗夏就后悔了自己的冒昧。

    程淮之抬头，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表现出不悦:"记忆"

    他简短地回答，"人类记忆的形成和储存机制。"

    "听起来很复杂。"林穗夏说。

    "确实。"程淮之合上电脑，突然问道，"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林穗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记得她？"三个月前，"她轻声回答，"也是雨天，你穿着灰色风衣。"

    程淮之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某种复杂的情绪。"你的记忆力很好。"

    "只是...对某些事情记得比较清楚。"林穗夏低下头，不敢承认她记得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他常穿的衣服颜色，喜欢的座位，阅读时皱眉的频率。

    程淮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患有一种罕见的逆行性遗忘症。我的记忆力正在...逐渐衰退。"

    林穗夏震惊地抬头："什么？"

    "就像硬盘被慢慢格式化，"程淮之平静地解释，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情，"旧的记忆先消失，新的记忆保留时间也越来越短。医生说我可能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就会完全失去形成新长期记忆的能力。"

    雨声填满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林穗夏不知该说什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所以你来图书馆...研究这个？"她最终问道。

    程淮之点头："我是神经科学博士，现在在研究记忆宫殿理论，希望能找到延缓病情的方法。"

    他苦笑了一下，"讽刺的是，我正在忘记我所研究的东西。"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他脸上的疲惫和倔强。

    在这一刻，林穗夏看到了那个隐藏在冷静外表下的、正在与命运抗争的灵魂。

    "我能...帮你什么吗？"她听见自己问。

    程淮之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评估她的诚意。"你愿意听我解释我的研究吗？有时候，向别人讲述能帮助我更好地记住。"

    林穗夏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愿意。"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程淮之向她详细解释了他的研究——如何通过构建"记忆宫殿"来存储和强化记忆。林穗夏全神贯注地听着，时不时提出问题。令她惊讶的是，程淮之非常耐心，甚至对她的见解表现出真诚的兴趣。

    "你理解得很快，"他评价道，"比我的大多数学生都好。"

    "我大学辅修过心理学，"林穗夏解释道，"虽然和神经科学不太一样，但有些概念是相通的。"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小，但两人都没有注意到。

    他们沉浸在对话中，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所以，"林穗夏整理着思路，"你每天来图书馆，是为了..."

    "记录，"程淮之接过话，"在我还能记住的时候，尽可能多地记录下重要的知识。我把它们分类整理，建立联系，就像在建造一座图书馆。"他顿了顿，"一座不会随着我的大脑一起消失的图书馆。"

    林穗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他总是那么专注，那么争分夺秒。

    "你需要帮手吗？"她脱口而出，"我是说...我对图书分类和整理很在行。"

    程淮之凝视着她，目光中混杂着惊讶和感激。"为什么愿意帮我？我们几乎是陌生人。"

    林穗夏感到脸颊发热，但黑暗掩护了她的羞涩

    "因为...每个人都值得被记住。而你...你的研究可能会帮助很多人。"

    程淮之沉默良久，最后轻声说："谢谢。"这两个字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表的情绪。

    雨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进图书馆。应急灯的光线变得更加微弱，但在林穗夏眼中，程淮之的面容却从未如此清晰过。

    "我该走了，"程淮之站起身，"明天...你还会在这里吗？"

    林穗夏点头："我每天都在。"

    "那么..."他犹豫了一下，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改变主意..."

    "我不会的。"林穗夏接过纸条，小心地放进衣袋。

    程淮之微微一笑，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晚安，林穗夏。"

    "晚安，程..."她突然顿住，"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程淮之指了指她胸前的工作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的记忆力还没差到那种程度。"他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下来，"对了，明天我会带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穗夏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像在暴风雨中发现了一座灯塔，既温暖又充满希望。

    她回到自己的工作台，发现程淮之留下了一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记忆宫殿项目——程淮之"，还附有详细的目录和索引。林穗夏小心地合上本子，决定明天亲自还给他。

    窗外，月亮完全从云层中露出来，洒下一片银光。林穗夏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期待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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