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图书馆高大的落地窗洒进来,为古籍修复室铺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林穗夏比平时早到了半小时,她小心地将程淮之的笔记本放在自己的工作台上,然后开始准备修复工具。
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她的目光不断飘向图书馆入口。
昨晚的对话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程淮之说他患有一种罕见的逆行性遗忘症,正在逐渐失去记忆。
"每个人都值得被记住。"她轻声重复着自己说过的话,指尖轻轻抚过那本笔记的封面。
九点整,图书馆正式开门。读者们陆续进入,但程淮之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林穗夏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一本民国时期的家谱,纸张已经泛黄发脆,需要极其细致的处理。
"他可能今天不来了。"这个念头让她胸口发闷。
正当她准备开始修复工作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楼梯处传来。林穗夏的手指悬在半空,屏住了呼吸。
程淮之今天穿着浅蓝色衬衫和深色西裤,头发微微有些湿润,可能是早上洗过。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目光直接锁定了林穗夏所在的位置。
"早上好。"他走到她的工作台前,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拿铁,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林穗夏惊讶地抬头,咖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谢谢,我很喜欢。"
她小心地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背,一阵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
程淮之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上的笔记本上,眉头舒展:"我还以为把它弄丢了。"
"你昨晚忘记带了。"林穗夏将笔记本推向他,"我大致翻看了一下,希望你不介意。"
"完全不介意。"程淮之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实际上,我想请你帮忙整理这些资料。你说过你擅长分类。"
林穗夏的心跳加速,她抿了一口咖啡掩饰自己的紧张:"我很乐意帮忙。你的研究...很吸引人。"
程淮之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学者谈到自己专业领域时特有的光彩。他翻开笔记本,指向其中一页:"这是我设计的记忆编码系统,但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林穗夏凑近查看,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钻入鼻腔。他的笔记工整得近乎苛刻,每一页都分门别类地标注着不同的记忆类型和编码方式。
"你尝试过视觉联想吗?"她指着其中一段文字问道,"在古籍修复中,我们经常用特殊的装帧和图案来标记不同类别的文献,这样即使文字模糊了,也能通过视觉线索辨认。"
程淮之突然抬头看她,目光灼热:"这是个绝妙的主意!视觉记忆通常比文字记忆更持久。"他迅速在笔记本上写下几行字,"我们可以为不同类型的记忆设计不同的图像标记。"
林穗夏因他的兴奋而微笑:"就像中世纪的彩绘手稿,用颜色和图案区分章节。"
"没错!"程淮之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随即又压低,"抱歉,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林穗夏笑道,"我很高兴能帮上忙。"
他们就这样讨论了一整个上午,程淮之解释神经科学理论,林穗夏则从古籍修复的角度提出建议。两人的思路意外地契合,就像两块拼图完美地连接在一起。
中午时分,程淮之提议去图书馆附近的咖啡馆继续讨论。
林穗夏犹豫了一下,点头同意。她向同事交代了去向,然后跟着程淮之走出图书馆。
阳光明媚,昨日的暴雨仿佛从未发生过。程淮之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确认她是否跟上。
阳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分明,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这家咖啡馆很安静,适合工作。"程淮之推开一扇玻璃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咖啡馆内部装修简约,木质桌椅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他们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程淮之熟练地点了两份简餐。
"你经常来这里?"林穗夏问道。
"嗯,图书馆关门后,我通常会来这里工作到深夜。"程淮之回答,"这里的光线很好。"
服务员送上餐点,林穗夏注意到程淮之的咖啡是黑咖啡,不加糖也不加奶。他喝了一口,微微皱眉,似乎觉得不够苦。
"关于记忆宫殿,"林穗夏切了一小块三明治,"你打算如何测试它的效果?"
程淮之放下咖啡杯:"目前还停留在理论阶段。我需要更多关于人类如何存储和提取记忆的数据。"他停顿了一下,"实际上,我正在寻找志愿者。"
"志愿者?"
"是的,记录他们的记忆方式,观察不同人的记忆偏好。"程淮之解释道,"每个人的大脑都是独特的,但应该有某种共性。"
林穗夏若有所思:"听起来很有趣。需要什么样的志愿者?"
"最好是记忆力正常的人,作为对照组。"程淮之看着她,"你有兴趣吗?"
"我?"林穗夏惊讶地指着自己。
"你记忆力很好,而且理解我的研究。"程淮之的声音带着期待,"当然,完全自愿。"
林穗夏几乎没有犹豫:"我愿意。"
程淮之的脸上绽放出真诚的笑容,那笑容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太好了。我们可以从简单的记忆测试开始。"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型录音笔:"可以记录吗?只是为了研究需要。"
林穗夏点头同意。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程淮之对她进行了一系列记忆测试——单词记忆、图像记忆、情景记忆。他的专业态度让林穗夏感到安心,尽管当他的目光专注地停留在她脸上时,她的心跳仍然会不自觉地加快。
"最后一个测试,"程淮之的声音柔和下来,"告诉我你最早的童年记忆。"
林穗夏闭上眼睛,让记忆浮现在脑海中:"我五岁那年,外婆带我去看樱花。风吹过时,花瓣像雪一样落下。外婆穿着淡紫色的和服,她摘下一朵樱花别在我耳边,说'穗夏就像春天的精灵'。"她睁开眼,"那年冬天,外婆就去世了。这是我关于她最清晰的记忆。"
程淮之的眼神变得温柔:"很美的记忆。谢谢你分享这么私人的时刻。"
"该我提问了,"林穗夏试图让气氛轻松些,"你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程淮之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他看向窗外:"我不确定那是否真实。记忆中我大约三四岁,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周围都是白色。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蹲下来对我说'别怕,很快就会忘记的'。"他转回视线,"奇怪的是,我记得这句话,却不记得为什么会在那里。"
"也许是疫苗接种?"林穗夏猜测道。
"也许吧。"程淮之的声音有些飘忽,"随着病情发展,我越来越分不清哪些记忆是真实的,哪些是大脑填补的空白。"
林穗夏突然意识到,对大多数人来说稀松平常的记忆提取,对程淮之而言却是一场与自我认知的搏斗。
"我们继续测试吧。"她轻声说,不想让他陷入消极情绪。
程淮之感激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提问。测试逐渐变得像一场轻松的对话,林穗夏分享着她的记忆,程淮之则记录并分析她的记忆方式。
"你的记忆很有特点,"他评价道,"总是与强烈的情感或感官细节联系在一起。樱花的花瓣、外婆的和服颜色、耳边的触感...这些细节让你的记忆如此生动。"
"古籍修复也需要关注细节。"林穗夏说,"每一处破损、每一道纹理都有其独特性。"
程淮之若有所思:"也许我们可以将这种细节导向的思维方式应用到记忆宫殿中。"
正当他们热烈讨论时,程淮之突然僵住了。他的表情变得空白,眼神茫然地扫视四周,最后落在林穗夏脸上。
"你是...?"他迟疑地开口。
林穗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林穗夏,我们在图书馆认识的。"
程淮之的眼神逐渐聚焦,一丝恐惧闪过:"又发生了...我忘了你。只是一瞬间,但..."他的手指紧紧抓住桌沿,指节发白。
"没关系,"林穗夏保持声音平稳,"我们刚才在讨论将细节思维应用到记忆宫殿中。"
程淮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了。前一秒还在正常交谈,下一秒就..."他的声音哽住了。
林穗夏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将手覆在他的手上。他的手冰凉而颤抖。
"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程淮之苦笑道。
"不用道歉。"林穗夏坚定地说,"这更让我明白你的研究有多重要。"
程淮之凝视着她,眼中的脆弱逐渐被决心取代:"谢谢你,林穗夏。"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思绪中。林穗夏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突然意识到程淮之的世界有多么不同——对大多数人来说理所当然的记忆连续性,对他而言却是奢望。
"我有个想法,"她打破沉默,"如果记忆像古籍一样脆弱易碎,那么修复记忆的方法是否也能借鉴古籍修复的技术?"
程淮之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兴趣:"说下去。"
"古籍修复不只是修补破损,"林穗夏解释道,"更重要的是理解文本的内在逻辑,通过上下文和结构来填补缺失的部分。也许记忆也是如此?"
程淮之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是说通过记忆的上下文和情感关联来重建丢失的部分?"他迅速翻开笔记本,开始疾书,"这太有启发了!大多数记忆研究都集中在存储机制上,很少关注重建过程!"
看着他专注工作的样子,林穗夏感到一阵温暖。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们似乎找到了某种特殊的连接——两个不同领域的人,却在对记忆的探索中找到了共同语言。
咖啡馆的铃铛再次响起,一群学生喧闹地涌入。程淮之皱了皱眉,合上笔记本:"这里太吵了,我们回图书馆吧。"
林穗夏点点头。当他们走出咖啡馆时,程淮之突然转向她:"你明天还会来图书馆吗?"
"我每天都在。"她回答,然后犹豫了一下,"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每天抽时间帮你整理研究资料。"
程淮之的表情柔和下来:"那对我帮助很大。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我不想占用你太多时间。"
"我很乐意帮忙。"林穗夏真诚地说,"而且...我也很享受我们的讨论。"
他们并肩走回图书馆,午后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林穗夏偷偷瞥了一眼程淮之的侧脸,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像发现了一本珍贵的古籍,迫不及待想要一页页读下去,却又害怕太快翻到最后一页。
回到图书馆后,程淮之去了他常坐的角落,林穗夏则回到修复室。但她的思绪已经无法集中在工作上,脑海中全是刚才的对话和程淮之突然失忆时脸上的茫然。
下班前,她泡了一杯银杏茶——据说对记忆力有帮助——悄悄放在程淮之的桌上。他正全神贯注地写着什么,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林穗夏没有打扰他,只是留下一张字条:"银杏茶,有助于集中注意力。明天见。——穗夏"
回家的路上,她不断回想程淮之谈论记忆时那种混合着热情与绝望的神情。他像是一个站在沙滩上的人,拼命想用双手留住不断被潮水带走的沙粒。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银杏茶很有效,谢谢。明天见。——程淮之"
林穗夏将这条短信保存下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知道,从今天起,图书馆对她而言将不再只是工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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