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息投影屏悬浮在议会厅中。
“暴动已解决。”从靠近末席的第八席的变声器中响起一道电子音，“是时候启动计划了。”
元帅端详着桌面下属刚刚送过来的损伤报告，厚厚一沓纸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让人无心去看。他神色恹恹，有些惰色：“怎么不让那些小老鼠再闹大一些，这样我们才有充分的理由。”
他左手边第三席的老者端起茶杯，红茶往外冒着热气：“那位女士的研究对联邦有利，我们不能把人逼得那么紧。”
当然指的是夏岚。
她的话仿佛一根定海神针，让议会厅中众人暂时陷入安静。
她邻席的女人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比起满身珠宝，更华丽的是她醇厚的声音：“我听说，你养的宠物犬前天刚做了机械义肢改造？”
她的目光如一柄小刀逼向对面的第四席，桌上恰时亮起对方别墅后花园的监控画面。
原本默不作声的男人，桌前的灰色图标亮起红色的反对票。
蔺琮坐在上首，懒懒扫视一圈，红或绿都只是少数，大部分人桌前仍然一片灰色，不愿早早站队。
票数不够，那就暂且搁置。
末席的少男早早离席，神情倨傲，完全不顾其余人的反应，就连蔺琮也颇有些讶然的挑眉，却终究没说什么。少男的桌前，是鲜明的绿色。这是他从一开始就露出的立场。
出身高贵的少男眉眼精致，像一个精雕细琢的娃娃，精心养护过的肌肤吹弹可破，一双乌黑的眸子却常常让人心里无端发慌。那里面绝对没有酝酿着什么好事。
*
夏岚是被焦糊味惊醒的。不过在连轴转的实验中偷闲片刻，一睁眼，防火警报响彻整个实验室，助理机器人正抱着灭火器四处乱喷，混乱极了。
“教授！”她的学生撞开门，怀里还抱着一个仓鼠笼。这人的鸡窝头乱得让人怀疑里面是不是真有几只鸟，穿的衣服更是上不搭下，脚下的拖鞋一只绿一只粉，唯有怀里的笼子被护得好好的，眼里的急切担忧更是做不得假。
夏岚瞬时做出反应：“快走。”
她的实验室是联邦的高级机密，有最先进完善的安保系统，怎么可能会有意外事故，来者必然不善。
韩天璐仍有犹豫：“可是、数据……”
“我有自动备份，不用担心。”夏岚扯过她的手，还不忘捎上一旁笨笨的小机器人，打开密道，躲了进去，“活着才最重要。”
现在是凌晨五点，还留在实验室的人，也就只有把这里当家的她们两人，倒是省去夏岚很多麻烦。
韩天璐心思单纯，一心扑在科研上，不懂那些政治场上的弯弯绕绕，只以为这是一场意外事故，夏岚心中倒是有些揣测。
她睡前的最后一个记忆是，接到银翼学院暴动的消息。果不其然，她打开手机一看，银翼学院和改造人都在星网上引起热议。
她熄屏，问：“怎么着火的，你看了安保系统的记录吗？”
“好像是、一个改造人的芯片突然出了bug，行使一条错误指令。火灾是从一楼开始的，等烟雾熏到三楼把我弄醒时，那个改造人已经严重受损。”
“……你对外就只说这是一场因操作不当引起的意外事故，不要多说……会很麻烦。”
韩天璐连连点头，深以为然：“我明白。”
除了工作上的事外，她尽量避免和他人进行任何交流。她更喜欢和动物呆在一起。
两人从实验室侧面的小门钻出来，随后连忙跑去避难的空地，实验室在身后已经是一片火海。
金红的火光倒映在眼睛里，韩天璐眼泪汪汪，夏岚倒是一脸平静。
“那、那我们现在是……？”
“各回各家睡个好觉。我送你回去。”
从防火警报响起的一瞬间，就自动向警方发送信息，她们不用留在这里善后。夏岚的钥匙一直挂在脖子上，停车场离实验室有一段距离，没有遭到波及。
这还真是一个多灾多难的夜晚。一路上夏岚连连调频，可无论哪个广播节目都在讨论暴动事件和改造人。她上一次回家是……两个月、三个月前？
也是时候回去看看孩子们了。
*
伤势大致处理好后，陆弥先一步挥手告别，还顺带扯上呆呆的鹄朝。
鹄朝天然更亲近同为改造人的夏零，正想发出异议，陆弥就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人家兄妹情深，你去做什么电灯泡？”
夏零两人站在不远处，不知在交谈什么。鹄朝刚入学不久，虽然是听过这两个大名鼎鼎的名字，却没有联想到他们两人间还有这层关系，他在两人间来回扫视，有些疑惑：“他们……长得也不是很像啊？”
和强壮矫健的体型不同，夏言的脸长得十分妍丽，甚至有点像当红的某几个流量小生，如果说他的眉眼是一把无比锋利的艳刀，夏零的气场就要弱上许多，不仅整个人比夏言小了一圈，面庞也更加圆润没有棱角，有种亲和力，眼睛大大的，一直望着某个方向，便显得有些无神，透露出非人的冷感。
虽然都是美丽的人，但是从五官上来细究，两人确实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陆弥敲了一下鹄朝的脑袋：“笨呐，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改造人，你怎么不先问问一个人类和改造人是怎么做兄妹的。”
她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个小推车，本来还想把鹄朝抱进去，但实在没有这个力气，就指使他自己爬进去：“你就乖乖跟着我吧，我可是很厉害的，一定能把你修复如初，甚至更强。”
不等鹄朝反抗，她就推着他离开医疗站，临走前还不忘和夏零告别。
陆弥神出鬼没，大部分时间都栖息在学院的工程部，即使误打误撞成了朋友，夏言也不清楚她究竟住在哪里，本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反正他也不是很在乎这两人的死活，就作罢。
他转身，低头，就对上零一直望着他的眼睛。
有一瞬间他很想牵住她的手，可是伸出去又想收回，便先一步踏步而出：“走了，回家。”
零从落后他一步，转到和他并肩。
天边已经渐渐泛出曦光。原本无论何时都无比嘈杂的学院，此刻一片寂静，两人走在学院前的大路上，四处空无一人，夏言反倒轻松许多。
学院提供住宿，但也可以自行选择走读，夏言就属其一，零不明所以，但也往往跟着他一起回家。以前他还有些担心会被人注意到，便让零等他走后，稍晚一些再出来。
毕竟两人表面争锋相对，第一和前第一，却被人发现私底下其实住在一起，不知道会引起多少麻烦。他和零的“兄妹”关系也并不是公开的信息。
此刻两人正大光明并肩走在一起，夏言忽然感觉心中的郁结消去一些，一种轻飘飘而无比凉爽的心情如清风拂面，让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检测到情绪波动，你当前的心情是，喜悦。”
夏言扫了一眼身边矮他一头的人。
并不回答。也不否定。
夏零却主动说出第二句话：“根据人类情感模拟指南，我现在应该说，能和你一起回家，我也很高兴。”她的声音毫无波澜。
夏言一脚踩扁了路边的易拉罐。
回家的路还很长。
*
指纹锁打开后，夏言先把零扔进浴室。
随后下楼打开冰箱，里面除了鸡蛋就是速冻产品，他拿出最后一瓶牛奶，插上吸管嘬了两口，望着半冰箱的蓝色营养液，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烹饪。
鸡蛋和培根在平底锅上滋滋作响，面包机的电源灯亮起来，他把简单的早餐分别装进两个盘子里，摆在相对面的两个位置上。
零还没有从浴室出来。即使在维修机的帮助下，彻底修复总是需要一些时间。夏言百无聊赖，便从冰箱里掏了一包营养液出来浇花。
夏岚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夏言蹲在地上，和她对上视线，没有半分心虚，没有惊讶，只是朝她点点头，把整袋都倒进去后，站起身把袋子扔进垃圾桶。
这小孩怎么越来越难管教了，是迟来的青春期吗。
夏岚有些无奈。
恰巧这时零从浴室出来，全身焕然一新，头顶还冒着热气，小跑到她面前：“妈妈。”
夏言顿时脸绿。
夏岚觉得好笑，拿出随身的小型检测仪。银灰的圆球绕着零转了几圈，蓝光扫过她全身：【机体轻微受损，整在修复中】。
夏言重重地将刚才喝过的牛奶盒扔进垃圾桶中，发出不小的动静。
夏岚懒得理他，又开始扫描门口的花盆。等她打开冰箱拿出营养液递给夏零时，夏言终于忍不住，他浑身发冷，不顾桌上做好的早餐，直接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关门又是一声巨响。
夏岚不明所以，问一旁的零：“他怎么了？”
零摇摇头：“我不明白。”
夏言复杂的感情对于她来说一直都是一道很难的课题，如果要费心去细究，那她的芯片可能会过载，除了一些很简单易懂的时刻，大部分时间，她面前那个小小的角落里显示的都是一团乱码。
夏岚当然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她只是……夏言出生的时候，她还很年轻，年轻到她还能够允许这个孩子出生。夏岚当然不会选择成为母体，所以这个孩子也是从培养舱长大的。而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对恋爱失去兴趣，却没有毁掉这个胚胎。
他出生时，她的事业如日中天，自然也没有多少时间管他。所以夏言的童年不是被家务机器人照顾，就是在她实验室的某个角落玩玩具。
夏岚对他不是没有愧疚。可是她不后悔，人生重来一次，她也会选择投身进事业里，乃至于她现在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可是他毕竟也长到这么大了，应该也不需要她的多管闲事吧。
夏岚早就不记得自己年轻时的样子，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如此情感充沛的时期。
她捏捏零柔软仿似人类的手指，把她推去餐桌：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