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澜

    顾言念静了静气,低头看一眼那几道死结,确定牢靠,不再多费心思。她把温玉略略拖近洞口,先将他半推半抱到洞边,背脊抵住他胸膛,手臂从腋下穿过,将人架起。

    洞口窄得很,她肩膀一侧,艰难挤出去,先探身去抓那根藤蔓。指尖一扣住藤身,确认了粗细,再把背后那人一点一点往外带。

    等两人都挪到洞外,山风当面扑来,带着崖腹湿寒,吹得她眼睛一酸。

    顾言念咬紧后槽牙,告诉自己莫去管这些,只把身体尽量贴在岩壁上,双臂抱紧藤蔓,脚尖摸索着下面的石缝。

    下头树冠黑沉沉一片,偶有风过,枝叶轻晃,发出细碎的簌簌声。

    背上的人沉甸甸地压着,带子勒在肩头和腰间,像一道道铁箍。每往下一寸,那些力道便更逼一分。早先缠紧的脚踝此刻也开始隐隐抽痛,像被火燎着似的。

    可眼下,她顾不上颤颤巍巍的手,也不肯停,只在手心实在磨得发烫时,换一换抓藤的姿势,把力暂且卸到另一边去。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呼吸,岩壁忽地向里收了收,脚下再寻不到稳妥的落脚处。

    顾言念心里一沉,知道这一段再拖也拖不得了,便深吸一口气,抱紧藤身,任由身体顺势滑下去。

    风声在耳边“呼”的一窜,树梢蓦地迎面而来。

    枯枝新叶齐齐抽打在她身上,打得生疼,有几根粗的甚至挂住衣袖,拉扯得她肩头一晃。顾言念把下巴一别,护住背后那人的脸,任枝条在自己脸侧划过。

    跌跌撞撞一阵,落到树下厚厚的腐叶堆里,总算不再往下坠。她整个人被摔得眼前一黑,耳边嗡嗡直响,半晌才回过神来。

    背上的人仍被带子牢牢捆着,一动不动地伏在她身后。

    顾言念先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再探鼻息——极弱,却还在。

    她这才长出一口气,慢慢解开带子,把人翻过来,拖到旁边一株粗大的树根下,让他背靠树干坐好。

    林间光线要更暗一些,树头将天都遮去了大半,只间或透下一两点灰白。

    地上尽是湿土与落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闷味。

    再远处,是山风在林梢间转的声音,偶尔夹杂一两声不知名鸟兽的叫唤。

    顾言念低头看温玉。

    这地方离崖底已近,不似那等绝路;

    林中虽看不清人烟,却总有条出山的路。她若空身一人,要杀出一条活路,并不算太难。可背着个中毒的,便要另当别论了。

    她沉吟片刻,伸手把脚踝上的纱布又解了一回,紧紧缠上——

    这回再不耽搁,她先将腰间的带子理顺,略略收短一截,又俯身去拖温玉的手臂,把人尽量往自己这边挪。待把他堪堪扶起靠在肩头,她再蹲下去,让他身子往自己背上一倒。

    带子一绕一勒,两人的身形便紧紧扣在一处。

    背上的重量一下子压下来,顾言念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跪在地上。她咬了咬牙,借着树干撑一撑,才勉强直起了腰。

    肩头立刻酸痛如火烧,伤了的脚踝也跟着一跳一跳。她却不愿多想,只把上衣往里拢了拢,护着他的伤处,扶着树干往前迈出了第一步。

    林子里草深枝密,路早被杂草遮尽。

    顾言念很少来这样四处找不着北的密林,何况眼下四周乌漆嘛黑,什么也瞧不清。

    她思索半晌,索性也不去找什么“路”,只认一个大概方向——顺着山势往下走,总会摸着去处。

    走了一阵,远处隐隐传来一声狼嗥。

    那声音拖得极长,又被山谷折了回音,听在耳中格外渗人。

    顾言念屏了口气,侧耳细听。

    那一声狼嗥之后,四下又静了一瞬。

    静得过了头。

    不多时,前侧灌木里传来极轻的一声枝折——紧接着,左右两边也先后有细响。

    不是一只。

    是几只,甚至一小群,正慢慢合围上来。

    顾言念眉心一拧。

    她慢慢半跪下去,把背上的人一点点卸下来,让温玉斜靠在一株矮树旁,顺手把系着二人的带子解了大半,只留一圈绕在他腰上,扎在自己腕间——以防万一他滑倒,她还拉得住。

    做完这些,她才去摸腰间软剑。

    剑鞘冰凉,贴着人却有温度。她指尖一扣,软剑如带,顺着她腕骨滑出半寸,剑身在夜色里泛着一线冷白。

    前头的一丛乱草忽然一动,一双绿幽幽的眼在夜里亮了起来。

    顾言念把呼吸压得极低,身子略略一侧,将温玉完全挡在自己身后。

    她不再后退,反而往前踏了半步,脚尖深入湿土,稳住重心,软剑自然垂在身侧,似松非松。

    又一声狼嗥自更远处拖长了来,像是在指挥。

    左右草丛里同时亮起几双眼,狼群围成一个半圆,把他们死死箍在中央。

    顾言念心里飞快盘算。

    她脚伤未愈,暗器也用了大半,如今只有腰间这柄软剑。真要硬碰,能不能杀出一条路,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可她也清楚——

    这会儿若退,让出一点空隙,那些狼就会一齐扑上来。

    她干脆不再退,低低吸了口气,手腕一翻,软剑无声出鞘。

    那领头的一只灰狼缓缓往前挪了两步,在离她丈余处停下。

    它低伏着身子,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声,獠牙在暗处闪着白光。一阵山风吹来,带着血腥与湿叶的味道,狼鼻子抽动了几下,似乎被什么味道勾得更躁动,一双绿眼盯得更紧。

    顾言念腰背绷直,余光扫了扫周围,试图寻找逃跑的方位。

    灰狼再往前逼了一尺,爪子踩在湿叶上,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顾言念眼神一冷。

    她忽然抬手,指间一翻,从袖中弹出一枚细小的暗钉——那是她沿途一直舍不得用的最后几枚。

    “叮”的一声轻响,暗钉打在那灰狼鼻尖上,虽未伤到要害,却砸得它猛地一缩头,龇牙低吼。

    四下的狼立刻躁动起来,有两只已经忍不住往前窜了半步。

    顾言念握紧剑柄,心中默数距离。

    再近三步,便要动手。

    就在这时——

    “啾——”

    一声极细的破空声自斜后方掠来。

    顾言念只觉眼前一闪,一支羽箭带着劲风,从她肩侧擦过,势如奔雷,稳稳钉进那只灰狼耳后。

    灰狼连叫都没出,顿时一头栽倒在地,在落叶里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

    剩下几只狼登时乱了阵脚。

    它们本就只是被血腥味勾来的饿狼,头狼一倒,阵脚立刻散了,几只互相挤撞着,呲着牙又不敢上前。

    那支羽箭还在灰狼耳后微微颤着,箭杆上缚着的狼牙饰物撞在一起,发出轻轻一响。

    “再不滚,就都留下做箭靶子。”

    灌木阴影里传来一声清亮女声,透着股利落的骄矜。

    第二支箭已然搭在弦上,寒光一闪,挟着山风对着最近的一只狼鼻尖。

    那狼似是明白了什么,猛地往后一蹿,转身就窜进林深处,其余几只也跟着拖尾巴远远退开,不过几息,刚才那一圈绿幽幽的眼睛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只余几声远远的低嗥,散在夜色里。

    顾言念仍不动声色地立着,直到确定狼群是真的撤了,才慢慢将软剑收回鞘中。

    她正要回身去看温玉,背后灌木一阵晃动,一个人推开枝叶,大步走了出来。

    来人一身深青骑装,外罩黑皮短甲,腰间束细银带,靴上还沾着未干的泥点。

    她个子并不矮,长发高高束成骑鬟,发间只用一根银簪穿过。

    “……念念?”

    那声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紧着又急又重。

    顾言念抬眼,看清了来人。

    霍廷澜,霍廷泽的同胞妹妹,她的手帕交。

    可这大晚上的,她怎么在这里?

    她是一个人来的?不会霍廷泽也在吧。

    顾言念心下一紧,连忙环顾一圈,确认了没有霍廷泽以后,她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了。

    霍廷澜见好友这般狼狈,只将弓往旁边树上一丢,几步跨过乱草,径直冲到她跟前,蹲下来看她伤势。

    “你怎么伤成这样?!”

    顾言念指尖还在微微发抖,被她这一声喝问,反倒回过几分神来,抬手去拨她的手腕:“皮外伤,没什么。”

    那人却哪里肯信,伸手就要去掀她袖子看。

    顾言念正要避,脚下一软,身形一歪。

    霍廷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个满怀,半抱半拖地往旁边一株树上靠去。

    腕上弓弦还缠着,她索性一松手,把那张雕翎硬弓丢给身后人去接,腾出双手来扶顾言念。

    “别逞强。”她皱眉,“你脸都白成什么样了。”

    近前一瞧,只见顾言念鬓边沾着血迹,衣襟撕烂了一大片,袖口、手背、脚踝处皆是擦破的皮肉,虽未见致命大伤,却处处狼狈。

    霍廷澜心里一紧,语气不自觉沉了几分:“再远些看还当是哪家逃荒的,你不是在府里养伤吗?”

    她今儿个来夜猎,本来还打算叫着顾言念一起的,可是一去府上,阿九那小丫头就给她挡了回来,说是好友正养伤,不好被打扰。

    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

    现在看来,她的直觉是没错的!

    顾言念被她一通打量,倒生出几分心里发虚来,偏偏脸皮又薄,只能别过头去,低声道:“说了不碍事的。”

    她话音刚落,霍廷澜的目光已越过她肩头,看见树根旁那一团人影。

    男人半倚着矮树,身上衣衫被血水浸透,胸口起伏微弱,脸色红得发烫,唇却发暗。肩背处包扎得倒还利落,一看便知出自顾言念之手。

    霍廷澜眯了眯眼。

    她本还要伸手再扶顾言念一把,这会儿却先按住了自己的性子,慢慢问:“……那位,是谁?”

    顾言念顺着她目光看过去,只觉得脑仁又隐隐开始痛了。

    这会儿再解释来龙去脉,怕是得说到天亮。

    她实在无力,只简略道:“一时说不清。”

    霍廷澜抬眉:“说不清?”

    “澜澜,”顾言念压了压声音,干脆利落道,“先别问。先带我去个安全处,其余事一路上我同你说。”

    她这一声把“澜澜”唤出来,带着几分疲惫后的撒赖味儿。

    霍廷澜向来吃她这套,见她眼里疲色压不住,心里那点疑心暂且压了下去,转头朝林外抬声道:“阿路、阿明——过来!”

    不多时,火光一团团近了,英国公府带出的几个侍女提着灯笼赶来,身上皆带甲佩刀,脚步利落。

    霍廷澜指了指树根下的人:“小心抬上,别碰着他的伤。送去庄子。”

    又回身扶起顾言念,把她一臂拢在自己肩头上:“你跟我走。”

    顾言念被她半扶半拖着往外走,脚腕一落地,酸痛直往心窝里窜,却咬着牙一句也不吭。

    只余林风在背后卷着狼尸与血腥味,渐渐消散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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