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
脚步声自远而近地在身后响起。
拉胡尔依靠在栏杆上,没有回头。他摆弄着已经空了的杯子,头也不回的对来人开口道:
“我还以为你决定放我鸽子。”
“原来你对我的评价这么低。”艾达·韦斯莱走过来。高处的风很大,校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
她的表情看上去不是很好,勉强维持在一个礼貌的阶段,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和双胞胎的谈话想必非常糟糕。
拉胡尔收回视线,低着头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杯子。一滴南瓜汁也没有了,他没办法先干点什么来摆脱这份尴尬,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艾达似乎也在思考什么,完全没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两眼发空的盯着远处的湖泊。
“我是个疯子吗?”她突然这么问。
“我的思想,我的行动——我想你和我并不是很熟络的关系,所以相对于双胞胎,你应该看的更清晰一点。”
拉胡尔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空气。
如果真的有南瓜汁就好了,拉胡尔痛苦的想,最好是黄油啤酒——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刺激来让自己的神志清醒。
艾达看了他一眼,表情古怪的皱了一瞬。
或着一点点勇气,拉胡尔觉得黄油啤酒真正的作用是壮胆。
如果他是个格兰芬多,问题可能会简单不少;也不一定,两个肆意妄为的格兰芬多没跟上来。
或许拉文克劳的智慧能派上用场。
“你的举动确实超乎常理,但不至于到‘疯子’的地步。”他最终梗着脖子说,“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你应该在拉文克劳或者圣芒戈。”
“事实上,我对分院帽的做法一直持怀疑态度。”
“……呃。”
刚开头这天就聊不下去了,拉胡尔自暴自弃的想。
“我得说我并不想,”艾达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脸,“但我确实常常这样做,而且没有自知之明。”
“你原来是摄神取念者?”这回轮到拉胡尔仔细观察艾达了,仿佛这样他就能知道眼前人的想法。
“不是。”艾达直接拉上兜帽,挡住自己的脸,“是经验。”
“你自己说的我们不熟。”
“啊,好吧。”她挫败的捂住脸,然后倚着栏杆坐到地上;校袍帽子的尖尖颓废的向下垂,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枯萎的大黑蘑菇。拉胡尔跟着她坐下,仰头看向天空。
“好吧。”他叹息一般的说,“我第一次知道你是从老头子那知道的。”
“老头子?”
“埃德温·怀特。”拉胡尔看了她一眼,“你叫他海威先生。”
艾达侧头看向他,帽子尖尖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
“你和他聊的大概很深,都聊到了思想层面——他有时和我讲一些。他说:‘她就像是个大梦想家,年轻气盛,但又割裂的绝望着。’”
“说来听听。”
“老头子没细讲”他摇摇头,“所以我决定自己去接触你。”
“怪不得。”艾达点点头,“那你有什么感悟吗?”
“你就像是做了场梦,然后现在才醒过来。”拉胡尔收回远眺的视线,像是觉得地面有什么新花样的细细观摩着 “或许是噩梦,或许是美梦,也可能只是由一个又一个梦拼凑成的——总而言之,你醒过来了。”
世界总在感受时才真正显现出它的形体。
然后才能真切的知道自己活着。
“我并不是埃德温亲生的,而是他捡来的。”
“捡来的?”
“对,当时我受了伤,然后在小巷子里被他捡到了。”
听见这句话,艾达向他投去一个理解且恍然大悟的眼神。很诡异的,她两眼放光,按耐不住的凑过去。
”你……”她揣摩着词汇,开口询问道:“你有什么不寻常的……记忆吗?”
“没有。我没有老头子捡到我之前的记忆。”
“我很抱歉。”艾达坐回去,懊恼的抓抓脑袋,说:“你继续……不介意的话。”
“那个时候我经常做梦,眼前闪过一些模糊的东西。我抓不住,然后就更用力的去抓,不分场合和时间。因此还差点被送到精神病院。”
“啊。”艾达整个人僵硬了一瞬,然后犹豫不决的伸出手,最终抚上拉胡尔的后背。
“呃,我想那段日子很难熬。”她眉毛皱起来,带着不忍劝阻道:“你……不用讲也可以的。换个话题?我们来聊聊斯内普这回留的魔药作业,我每次都很好奇他是怎么看完所有人的作业的——那么多,每个年级都有。”
“我以为双胞胎和你说过他是老蝙蝠。”
“呃,这不一样。”
“我对那段日子的记忆忘的七七八八了。”拉胡尔甩甩头,把话题引回去,“我只记得几个片段,其他的都模糊了。”
“万幸中的万幸。”
“那阵子一切对我都是朦胧的,我就像是在一场梦里挣扎一样。我还有个哥,是个巫师,他曾出于试试看的态度给我喝了些魔药——无梦酣睡剂之类的。”
“我不是怀疑你的兄弟,但精神上的问题能用魔药解决?这不可能吧。”
“确实不能。它只是让我被隔离开那样安定下来,我依旧会有抓东西的症状。”
“啊。”艾达思考了一会,最终放弃的叹息一声,“但你最终走出来了。”
“是的,艾达,我最终摆脱了那一切,它们随着时间流逝,即使想起来也苍白无力。”拉胡尔伸出手,在空中虚虚握着 “那很突然。在那个下午,我跟着老头子走出一家烘培店,他怀里抱着面包,那闻起来很香,发甜的奶香味。我们走进人群里,我听着嘈杂的人声,每迈一步,都好像敲开一扇门,打碎一道枷锁;然后,我感受到我的胸膛里心脏的跳动,老头子握住我的手传来的温度;温热干燥,他身上有着淡淡的油墨味。”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前所未有的清醒,双脚坚实的踩在地上,一切都是那么真实——那些抓不住的东西不在重要了,终于我可以无视它们,好好看着眼前的一切了。”
他看起来生机勃勃,像春天里发芽的树。
“恭喜。”艾达鼓掌,向他祝贺道,“你现在只是你自己——为自己是自己而骄傲吧。”
拉胡尔看到她眼睛里闪过一丝遗憾与惆怅,但随着她眼睛一闭一睁,那些异样的情绪消散不少,余下的只是欣喜和羡慕。
欣喜很好理解,但遗憾和惆怅……她在羡慕?
为什么这一刻她会有这么多的情绪?甚至连她自己就可能没注意到。
拉胡尔终究没有问出口。
“所以我的意思就是,你和我曾经的经历很像。只不过更深刻——或者更随意一点。”拉胡尔最终这么说。
“我没办法割舍过去,也没办法顺理成章的接受这一切。”艾达闭上眼睛,“然后更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我太过无力和渺小,没办法解决这一切。像蚂蚁一样慢慢推着高山走……那不太可行。”
“接二连三的问题确实不好受。”拉胡尔叹息一声,“我能听听你想做什么吗?”
“别当我是个疯子,不然我立刻对你来一发'一忘皆空'。”
“好的,好的。”拉胡尔认命的点头,“你讲吧。”
人生总会遇到困难。
来自于他人,来自于社会,来自于制度。
天灾,人祸,或者只是一点点运气的玩笑。
然后出现的可能只是一条裂缝,尚可修补;也可能是高楼倾塌,一切都无可挽回。
人们得学会去面对这些,但在过程中也可能停下来,然后同已经消逝的一切一样消失。
在这样的执念中,他们幻想着,期盼着:如果拥有改变一切的能力,推翻一切不公的机会,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于是就像人们第一次仰望天空一样,名为“奇迹”的种子被种下了,然后随着代代积累的思想而发芽。
这或许是奇迹的产物,也可能是蝴蝶扇动翅膀的附属品。
在这个注定动荡的时代,更多的未来呈现在这。但就像是风险与收益并存那样,走上一条不同的道路的未来注定难以预测。当然,你无权拒绝,因为已经有人率先做好了选择。
“所以,拉胡尔。”艾达站起身,校袍被风掀起来,头发和系在上面的蓝色丝带狂乱的飞舞着。她看上去就像是要被风吹起来,背光让则让她看上去像是天空的一部分。
“你怎么想?”
大梦想家的特质依旧在她身上显著的体现着,绝望也依旧存在;但现在的她更符合这幅身体的年龄。
这股热烈的情感似乎也给了拉胡尔力量。他握住艾达伸过来的手,然后借力起身。
“我感兴趣,”他说。一股张扬的劲头从这个拉文克劳的身上露出来,“一场席卷整个世界的风暴——我乐意奉陪。”
无数个选择构成未来。
而向哪种未来前进的选择掌握在个人手里。
这就足够了,拉胡尔想,为我骄傲吧。
“所以……邓布利多知道你的想法吗?”拉胡尔和艾达沿着楼梯向下走,他拿起那个空杯子又喝了一口。
“在那之前,我觉得你应该先考虑喝点真的南瓜汁。”
“噢。”拉胡尔不自在的摸摸鼻子,“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
“好吧,这是我的一个习惯。在我感觉应该找点事情做的时候。”
“我觉得你有时也会仅仅因为想耍帅就这么做。”
“哈。”
“教授是个很聪明的人,我想他应该知道了。”
“有想法吗?”
“没有——但我想他可能支持。”
“哼。”拉胡尔鼻子出气应了一声,随意的将木杯子变成鸟,在他和艾达周围来回绕圈飞,“你很信任他。”
“值得那么做。”
“好吧。”拉胡尔点点头,“让我们先去给我整一杯南瓜汁——之后再说吧。”
脚步声与谈话声逐渐远去,最终,天文台重归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