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影影绰绰,像画布上特意添上去的高光,又用深色的颜料晕染出层次,画布上画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密林,没有路,没有溪流,有的只是一棵连着一棵,一片连着一片,望也望不到尽头的大树……
不,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看!画的角落有一座小木屋,亮着灯吗?
这里哪里有灯,只不过是滴不小心溅到的白颜料。
“吃糖吗?”男孩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块糖果,被绑的双手别扭地剥开糖纸,凑到女孩面前,“啊~”
女孩犹豫地张开嘴,一股橙子的果香在嘴里蔓延,真的很甜。
看着女孩明显睁大的眼睛,男孩笑着说:“甜吧?我朋友硬塞给我的,他特别喜欢橙子,我不喜欢,就给你吃吧。”
女孩还没来得及说谢谢,门就被暴力地踹开。
砰——
来人径直跨向女孩,单手攥起她的衣领,直接把她拎了起来,摁在墙壁上。
“你干什么?放手!”
“我干什么,你问问她干了什么?小妹妹,偷偷搞小动作的孩子是不乖的哦~”
拎人的大汉上一秒还愤怒无比,下一秒又发出渗人的冷笑,脸上的刀疤也跟着颤动,他另一只手掏出手机,在女孩脸上拍了拍,笑的像是耐心十足的样子,“既然上一张照片不行,那我们就只能重新拍一张咯!”
话落,刀疤脸随手就把女孩扔下,像平时扔掉根吸剩的烟蒂,他在点大的屋里翻来翻去,嘴里念念有词,“用什么呢?还不能太重,免得一下弄死了……啊,这个可以。”
是一盏烛台,很顺手。
“小妹妹,要见点血,妈妈才会担心哦,对吧?”
“你别过来!你可以拍我。”
男孩挣扎着挡在女孩身前,但和成年人相比他还太过弱小,一脚就被踹开。
“滚!别浪费我的时间,你值多少钱,她值多少钱!”
刀疤脸还特意蹲下来,轻言细语地安慰:“没事,闭眼,一下就过去了。”
砰——
预想的疼痛没有来临,女孩试探着睁开眼,正好看见男孩带着满脸鲜血转过身来……
他靠过来,额头贴上她的,黏腻的鲜血带着他的体温,一同蹭到了她的脸上,一滴血珠滚过,渗到了眼里。
“拍吧。”男孩撤开身体,慢慢挪到旁边。
刀疤脸没说话,伸手随便按了下快门就走了,似乎真的很赶时间。
“小林哥哥”
这是女孩今天第一次说话,血珠明明是渗到了眼睛里,却刺得她心脏发疼,她后知后觉地爬到男孩身边,颤着手捂住他额头的伤口,声音也抖,“小林哥哥,疼吗?”
“你终于叫我哥哥了,”男孩扯出了抹笑,声音虚弱,“那我应该叫你什么呢?”
“榆昔,我叫榆昔。”
*
“小昔,小昔,你没事吧?是不是做噩梦了?”
榆昔从缥缈的梦境中回过神来,阳光打在宿舍床头,照见她苍白没有气色的脸,额间还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使劲晃了晃头,哑着嗓子问,“没事,几点了?”
“十点了,我看你昨天好像睡得很晚就没打扰你,浅姐和小艾都出去了,我等会儿也有事得回趟家,小昔,要不要下楼帮你带份早餐?”
夏一一是宿舍里唯一一个A市本地的,家里开了家私人诊所,离A大不远,还拖着榆昔去玩过。
面对好友还是像以往一样,机关炮似的一连串关心,榆昔有点好笑,又觉得真好。
她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说:“不用了,我等会儿点个外卖就行。”
“一一啊,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嗯?”榆昔半坐起身,看着夏一一关切的神情,学着对方平时的语气开了个玩笑。
夏一一愣了一下,不大自然地回:“怎么?对你好还不行啊?”
和夏一一玩闹几句,榆昔便起床洗漱了,她直接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洗去一身黏腻。
昨晚又梦到小时候了,7年前的那片密林,是一座没有栅栏的牢笼,让她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怎么跑也跑不出……
不过没关系,一辈子那么长,她总会逃出来的,更何况,现在,她找到了逃狱的同伙。
*
周末总是过得很快,夏一一不在,榆昔基本上就是食堂宿舍两点一线。陆浅学生会工作忙,艾欣则是常驻图书馆,榆昔一个人在宿舍倒也清净。
榆昔翻开《心理测量》,上面还有一些笔记,这是开学时跟学姐们淘的旧书……大一的课程还很简单,主要是系统了解和基础学习,实验设计还得下学期才开始。
比起夏一一哀嚎为什么心理学还要学高数,以及上学期统计擦边过线的惨剧,榆昔更烦恼下学期的实验课程,倒不是担心量表和实验范式的编制与设计,难的是实验数据的来源,难道真的要像学长学姐们说得那样,去大街上发问卷?
还是社交平台‘拉客’?不过好像也不是不行,可以拿这个当借口,把小林哥哥当成固定被试者……
咚!
榆昔拿笔狠狠敲了自己脑袋一下,把桌上的手机翻过来,看着手机壳上绣的四个小字,心里默默告诫自己:‘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叮铃!
榆昔还没翻过手机,心里就有种冥冥之中的预感……果然
「榆昔同学,你下周什么时候比较空呢?我这周末有些事所以没能约你」
顺其自然,小林哥哥就是自然。
「我都可以的。」
「都有空。」
林之遇:「心理学课程这么轻松吗?我不信」
「除非你发我课表看看」
榆昔:「这是这学期的课表,附件.pdf」
榆昔好像没有看出这只是在个玩笑。
林之遇:「这是我的课表,截图.png」
榆昔马上点了保存,外加收藏。
林之遇:「榆昔同学,我看了一下我们的课表好像比较难凑到一起,不然周末?」
榆昔:「都可以,周一到周五下课了也可以。」
林之遇:「那就周六,请你吃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不能说都可以」
榆昔:「除了不能吃太辣、太腥,其他真得都可以。」
林之遇:「那就是清淡口味,甜的喜欢吗?」
榆昔:「喜欢,不喜欢苦的、还有酸的。」
林之遇嘴角上扬,一字一字敲下:「好的,记住了」
榆昔:「嗯嗯。」
「谢谢。」
林之遇:「不客气,那就这么约定了」
榆昔:「好的,约定了。」
榆昔打完最后一个字,扔掉手机,瘫在椅子上,头向后仰着,内心天人交战……
叮铃~
榆昔惊了一下,摸索手机单手划开屏幕,这时候不知道是谁?
「榆昔同学,我也很荣幸,很期待」
……
下周六,今天是周日,还有5天6晚,现在是6点25分,还有……算了算了,榆昔使劲晃了晃脑袋,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
到了晚上艾欣、陆浅、夏一一陆续都回来了,夏一一是最晚到的。
“一一,你家里的事ok了吗?”夏一一是周六早上回的家,中间难得一个消息都没给榆昔发。
“嗯嗯,没什么特别的事,都处理好了。”说是没事,夏一一的表情却有点勉强,也不像平时总是叽叽喳喳,不过毕竟是家事,榆昔也没多问。
还不到10分钟,夏一一的‘忧郁’人设就崩塌殆尽,原形毕露,咋咋呼呼地一边扒拉榆昔的作业,一边哀嚎:“我去,这周作业怎么多吗?不是,明天第一节就是‘普心’!死定了呀!”
夏一一戴上耳机,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气示意,“我开始了。”
随即奋笔疾书……
“唉,” 榆昔无奈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回自己的书桌,看向桌上石英的小时钟,嘴角笑容也慢慢收起。
时钟的时针和分针就要走到今天的第20次重合,此刻离9点还有17分钟,今天是周日,每周日除了作业,她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小昔,你又去打电话呀?”
今日还算空闲的陆浅刚慢悠悠洗完澡出来,便看到榆昔披着件外套准备出门,顺口问了句。
榆昔朝她简单应了声就拿着手机出去了。
“话说要不是小昔说是在跟她妈妈打电话,我还以为她有个异地恋的男友呢?每周都固定打一通电话,还特意出去打?”
话落,没一个人应声,宿舍里安静得好像陆浅头发上水滴滴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艾欣就算了,连平时最爱八卦的夏一一也没搭话。
陆浅看夏一一戴着耳机,心里嘀咕:‘没听到吗?算了。’
夏一一戴着耳机,看着手机屏幕里排列整齐的歌曲,伸手点了‘播放’,音乐声响起……
嘟嘟嘟——
榆昔伸手点了屏幕里的‘挂断’二字,没人接……
天台的围墙不是很高,她倚在上面远眺,远处灯火通明。
A大虽不在市中心,但也算是地处繁华地段,远远看去,9点的城市刚进入夜生活,高楼林立,流光璀璨,城市的灯光好像让天上的月亮都失了光彩。
还是说,只是因为今日初一,月缺不显
……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榆昔看向手机屏幕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半小时。
“阿昔,妈妈刚刚在忙,抱歉。”
“咳,没关系,”
楼顶的风吹得榆昔声音发紧,她忽然觉得手机里的声音有点像远处的灯光……
“你一直等着吗?”
“是。”
……
跟往常一样,聊的都是一些日常,母亲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事无巨细。
“阿昔,这一周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妈妈问她,语气和蔼,声音温柔。
远处灯光闪烁了一下,榆昔盯着最大的那块招牌,反问:“妈妈,什么算是特别?”
“超出一定范围,和平常都不一样的,可以算特别。”
榆昔的母亲是家族集团的董事,榆家早期是做房地产起家的,到了榆母这里则是跟上了时代的潮流,进军科技圈,榆昔身上那款手表便是公司自主研发的新品,具有实时监控呼吸心率的健康功能,还能超长待机,一周只需要充一次电……榆母平时雷厉风行,她的下属都说榆总可能只有在面对女儿时,才能和‘温柔’这个词沾上边了。
温柔吗?
榆昔答:“没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如果妈妈指的是周五晚上8点到9点期间的心率异常,那时候我碰到了一点意外,有人受伤了,流了点血,我的晕血症犯了,不过后面都处理好了,只是意外,并不算特别。”
榆昔等了一下,还是补充道:“抱歉,妈妈,以后我会注意的。”
电话那头传来沙沙的声响,母亲顿了一会儿回答她:“我要去开会了,阿昔,下周再聊。”
下周,下下周,每一周。
榆昔突然想起不知在哪儿看到的一则科普,楼顶的围墙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女儿墙”。
[1]据说古代有个砌匠,整日忙于工作,不得不把年幼的女儿带着身边,一日在屋顶砌筑时,女儿不慎坠落身亡,匠人伤心欲绝,为了防止悲剧再次发生,之后就在屋顶砌筑了一圈矮墙,后来人们取名女儿墙。
女儿墙,还挺应景。
*
“小昔,你结束了?”
“嗯嗯。”
榆昔回到宿舍,把充好电的智能手表扣上右手手腕,智能锁自动解锁,屏幕亮起,显示心跳71次/分,属于正常范围之内。
榆昔想:什么,才算是特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