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景理论认为,大多数人在面临获得的时候是风险规避的,在面临损失的时候是风险偏好的;即人们往往对损失比对获得更敏感……”
“不是,讲到哪儿了?损失比获得更敏感?这什么啊?”
夏一一就走神了一会儿,课程就从马里亚纳海沟飞驰到珠穆朗玛峰了?
“意思就是一般来说你丢了100块钱的痛苦感会比捡到100块的快乐感更高。”榆昔小声给同桌的夏一一解释。
“啊~懂了。划线划线!”
榆昔好笑地看着好友一股脑地把知识点都划上,目光回到书本,她想,所以再次失去一个人的痛苦也会高于再次重逢吗?
这周最后一节正课上完,下午大家的选修都不一样,榆昔选了艺术鉴赏,夏一一则是选了中医推拿与养生,艾欣一向独来独往,选课倒是破天荒和夏一一选在了一起,两个人互相嫌弃还次次都一起去,一起回。
“哎,小昔,你当初要是也选中医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上课了。”
榆昔有点好笑,“难道我们平时没有一起上课吗?”
准确地说,除了选修和社团活动,她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呆在一起,食堂、教室、图书馆、宿舍……
夏一一仔细想想,“好像也是哦。”
*
夏日愈深,白昼也越来越长,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榆昔总觉得今天的太阳都比往常落得更慢一些……希望明天更慢一些。
“小昔,你回来了?刚刚有人送了东西给你,好像是衣服。”
“好的,应该是我的裙子。”
“什么!裙子?快打开看看,你的裙子加起来还没我的帽子多,快快!试试看!”夏一一在旁边跃跃欲试,不知道在激动什么。
榆昔打开包装,是一件粉白色的刺绣薄纱碎花裙,样式精致,上面绣上去的每一朵花都栩栩如生又不显突兀。
“小昔!你这件碎花裙真好看,新买的吗?这上面的花好像都是绣上去的。”
“没有,之前穿过一次,所以你看,这里,”榆昔指着其中一朵小白花,它旁边有团浅绿色的阴影,像是片花萼,这样的花萼还有好多处,和花朵错落有致,连成一片,“上次弄坏了,还染上了树叶的汁水,修补的人说最多只能改成这样,不然就得把整片纱都换掉。”
夏一一走近一看,“真的哎,不过不影响啦,谁会看那么仔细。”
“不对,你怎么突然要补裙子?平时也不见你穿,说,穿裙子去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约会?谁约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算约会,是明天林学长会请我吃饭。” 榆昔老实答了。
“谁?林之遇?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是上次医院吗?他怎么约的?你明明一直和我在一起!?”
榆昔赶快顺毛,坦白从宽:“就是学长发信息说上次谢谢我的帮忙,请我吃个饭而已,至于微信是刚进摄影社的时候和社员大家一起加的,之前也一直没说过话。”
夏一一满脸不信,刚好瞥见对面艾欣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但转眼看见榆昔捧着裙子仔细对比花朵和花萼的样子,她又说不出什么重话,最后只能干瘪瘪地撂下一句:“别看了,不影响,明天我帮你化个妆,收拾一下,保证惊艳全场。”
明天如何尚不清楚,不过今夜有人一夜无梦,有人辗转难眠。
*
“闭下眼,”夏一一一手托着榆昔的脸,一手拿着气垫在上面拍拍打打,“小昔,你是不是这几天没睡好?都冒痘痘了。”
昨晚还愤愤不平,今天就调整好了,真不愧是夏大演员,很专业。
“很明显吗?”榆昔望着她,小鹿般的眼睛一眨不眨,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的都是自己的脸,夏一一感觉心都要化了。
“怎么会,不明显,一点都不明显,我帮你用粉底稍微遮一遮就OK了,遮瑕都不用,还有这里,额头这,我也帮你遮一下哦~”
“好的,谢谢一一。” 确实一点都不影响,仰着头的少女笑得像橘子味的糖果,最甜的那种。
夏一一心想,这世上会有人不喜欢榆昔吗?那他一定是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过自己。
……
“好了,完美!”夏一一帮榆昔夹上最后的蝴蝶发夹,大功告成。
镜子里的女孩皮肤白皙如雪,长发微卷,一身刺绣薄纱裙,漂亮得像玻璃橱窗里的BJD娃娃,又精致又可爱。
“小昔,你就应该多打扮,平时好看是好看,但太乖了,哦,对了,重点是丢掉你那一柜子的卫衣和T恤,”
夏一一对榆昔的衣品真是深恶痛绝,苦口婆心道:“小昔呀,你要知道美丽是需要攻击性的,要一出场就夺人眼球而不是等人靠近再引人入胜。”
“引人入胜不是形容人的。”
“哎呀,意思到了你懂就行,我是说你皮肤这么白,眼睛这么大,脸这么好看不要老是穿个卫衣,带个帽子,都浪费了!”
“那是因为我黑色素分泌比较少,所以皮肤偏白,发色偏浅,瞳色也偏浅。”
“……”
“噗呲——”榆昔笑出声来,“好了,好了,我认真说,一一啊,我觉得呢,我的美丽只需要靠近我的人看到,就好了。”
榆昔凑近夏一一,偏了偏头,笑着问:“你说对吧?”
“……哎呀,你有这话留着和林大校草约会说吧!”夏一一伸手推开榆昔,一如既往败下阵来。
*
天公不作美,榆昔出门时刚好下起了小雨,林之遇发信息说在后门等她,等会儿开车过去。
雨不大,也不是很小,是那种如果没有带伞,可以选择一鼓作气从A栋跑到D栋的程度。
榆昔撑着伞走到A大后门时,林之遇也正撑着伞在路边等她,旁边还围了几个组团搭讪的女生,隔着一条马路的距离,她看见梦中的那个少年回过头来,温和地冲她笑笑……
一阵风吹过,榆昔看见周遭下落的雨滴瞬间停滞,然后,慢慢上升。
雨滴上升,天色由阴转晴,阳光从远处的少年身上慢慢向外蔓延,女孩手上的雨伞消失不见,换成相机,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迈过明暗交接的边界,走进晴天里。
“学长,你好,请问可以帮我看一下我的照片吗?”
榆昔第一次和林之遇说话是一个很好的晴天。
“当然,”林之遇接过女孩的相机,耐心地教她调整参数,“你看,现在阳光很好,可以适当减小曝光,增加景深,比如说缩小光圈和提高快门速度,然后这张你的框架很自然,但是……大概就是这样,只是几个新手容易犯的错误,多熟悉就好了,你拍得已经很好了,构图巧妙又有层次感,同学?”
“啊?好的,谢谢学长……学长,”榆昔停顿了一下,直直望向了林之遇的眼睛,“学长,我是榆昔。”
林之遇接住了眼前女孩复杂又真挚的目光,坦然地迎上那抹炽热,妥帖道:“很高兴认识你,榆昔同学,我是林之遇。”
炽热的目光慢慢变冷,女孩无意识地攥紧相机的带子,克制地扯动嘴角,笑得勉强,“谢谢学长。”
她转身不回头地走了,和上前找林之遇请教的同学擦肩而过。
‘他没认出我,不,他忘了我,他忘了我的名字,他忘了我。’
杂草不是很高,堪堪够到女孩脚腕,留下浅淡吻痕,很快又消失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认不出我,为什么忘记我,我不是说了我叫榆昔吗!’
呲——拦路的荆棘也想盛装出席,撕坏了女孩的纱裙,据为己有,还附带一道血痕,血滴渗出,醇香馥郁,酒酽春浓。
榆昔蹲下,伸手摁住那道血痕,五指陷进皮肉里,摁得骨头生疼。
“榆昔,是不是你认错了啊?”女孩声音哑得厉害,眼睛猩红,却流不出泪来,可能是眼泪也说服不了自己。
“你没事吧?”
“谁?”
榆昔回头,一个身材高挑的男生站在不远处,手里还拿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扔掉的相机。
看着女孩起身明显防备的眼神,男生赶忙解释道:
“我姓姜,我叫姜明信,是你们社长林之遇的好朋友,隔壁医大的,就过来蹭个风景。”
“我看你从阿遇那边过来就气冲冲地跑了,有点担心就想着过来看看,还捡到了这个,”姜明信走进两步,把摔坏的相机冲她示意,“是不是阿遇说你什么了,你别在意,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小时候摔坏过脑子,时不时就犯个病。”
他想他这个好兄弟怎么指导学弟学妹就不知道委婉点,肯定是说了什么打击到小学妹了,不然怎么连相机都扔了。
“你说什么!他有什么病?”
“啊?也不是有病,就是……”姜明信吞吞吐吐,有点不知道怎么编。
“那记忆呢?他有没有忘记过什么事?”
“忘记过什么事?”姜明信皱眉,试探着说:“他好像是记忆力不太好吧,小时候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他老是说我小时候爱哭,其实是他自己,嗯,对。” 男生越说越肯定。
“……谢谢。”榆昔终于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掌心痕迹斑驳,她很想用裙摆直接抹了,但这件不行。
榆昔抬头冲姜明信笑笑,“你好,有手帕或者卫生纸吗?”
女孩笑得明媚又天真,美好得过于标准。
*
两人回到集合点时,大部分人已经走了,本来就是社团活动,来去也自由。
“你们回来了。”林之遇还在等他们,或者只是等姜明信。
“怎么了?是摔了吗?”
可能是她狼狈地太过明显,榆昔拽着相机带子,对林之遇点点头:“不小心摔了一跤,相机摔坏了。”
“相机坏了还能修,人没事就行,有受伤吗?”
“没事。” 榆昔微微摇头,手上暗自往下拽了拽裙摆,庆幸小腿的伤不算明显。
姜明信在一旁看着,默契地没有拆穿,“阿遇,咱们送学妹一道回去吧,反正顺路。”
人是姜明信要送的,但是车却是林之遇在开,姜明信跟着榆昔坐在后排。
“学妹,你是什么专业啊?”
“心理学。”
“是吗,厉害呀!那学妹咱们也算半个同行,我是临床医学的,一个医心,一个医身嘛。”
姜明信长得人高马大的,笑起来却还有两颗虎牙,颇有点四肢发达,头脑不知道简不简单的味道。
“没有,临床比较难吧,而且学心理也不一定会做心理医生啦。”
榆昔这次笑得真诚很多,像个普通的谦逊学妹。
姜明信得寸进尺,掏出手机要榆昔的联系方式,“学妹,咱们加个微信吧,以后多交流,我对心理学也特别感兴趣。”
“咳咳,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心理学感兴趣了,而且别一口一个学妹的,你是医大的,学长学妹打哪论的。”
前排‘司机’终于发言,打断了他们,不然真成司机了。
“榆昔同学你不用理他。”
“没事,我对临床医学也很感兴趣。”
榆昔主动扫了面前的二维码,点了添加。
「您已成功添加“一姜明信片”为好友,打个招呼吧。」
还没正式介绍过,榆昔发了自己的名字过去,姜明信也瞬间回了「姜明信」三个字过来,还附带一个狗狗卖萌表情包。
榆昔回了个「谢谢。」,也不知道在为哪件事道谢。
「不客气,榆昔学妹,你的裙子没事吧?要不要借件外套给你,车上有多的」
「没关系,只是一道小口,不明显。」
「可惜了,你的裙子很漂亮」
「很衬你!」
「没事,可以补。」
「那就好」
车上静谧无声,‘司机’也没说话,榆昔低头看着裙摆被刺破的外纱,抚上那道‘伤口’,她问自己,‘可以补吗?’
……
薄纱的‘伤口’已经结痂,痂上布满了浅色的花萼,搭上粉色白色的碎花,从盛夏又多了丝春天的味道。
“是之前那件裙子吗?”
刚好是红绿灯,林之遇看旁边的女孩一直低着头,找了个话题搭话。
“什么?”榆昔抬头,有点不敢置信。
“你今天这件裙子和去年摄影社外出采风穿的那件很像,就是你相机摔坏那次,不过时间有点久了,我也有点记不清,好像也不太一样。” 林之遇耐心地解释。
榆昔眼里的光慢慢暗了下来,她收回目光,轻声回:“是的,上次裙子坏了一点,又补好了。”
“这样啊,那你一定是很喜欢这件裙子,很多人衣服坏了都会选择换件新的,或是同款。”
“这件裙子就是同款。”
林之遇有点讶异,他听见榆昔继续解释,
“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我遇见他的时候就是穿的这样的裙子,只是后来那件裙子我穿不了了,就定做了条一模一样但是可以穿的,算是同款吧,就是这条。”
林之遇了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