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落诗在临出门前,趁着凌霄困得闭眼时,偷偷查看了翠羽传意石,得知长晓已经到了酒楼二层的雅间等她。
她走出烟雨东楼的那一刻,瞬间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大清早寒冷寂静的长街上,下一瞬间闪现在酒楼雅间门口。
听到动静,长晓来开门。
文落诗一刻都没等,一头埋进长晓怀里,再伸出手臂将他的身体搂过来,把他抱了个严实。这番突然,惊得长晓身形顿住,面色露出毫无准备的茫然无措。
旁边一个大清早正在打扫楼梯的小伙计蓦地抬头,瞧着这一幕,瞪大眼睛,然后露出了然的表情,嘿嘿咧嘴,绽开笑颜。
“完事了?”长晓温柔道。
“我一夜没睡。”文落诗使劲在他怀里蹭,斗篷上雪白的毛领弄得长晓脖子痒得发颤,可长晓一言不发,任由她乱蹭。
“我也一夜没睡。”长晓低头,唇瓣吻过她的发丝,吻去了她在烟雨双楼里浸染的香气。大约是哪一个房间点了催情香,文落诗不知道怎么沾染上的。
“都辛苦了。”
“先进屋。”
“好。”
文落诗很快发现,长晓给她买好了热豆浆,大约是酒楼早上第一锅煮出来的。她感动不已,特别是此刻有种历经大难后终于重逢的亲切感,她心里暖得不行。
两人吃着早点,交换昨夜的信息。
“你假意睡觉,实则一直在观察奚姑娘是否有异常?”文落诗问道。
长晓颔首:“不仅如此,还暗地里给她施了咒术。对于之前不认识我的人,自我离开后,再也无法对外指认我的容貌,或是交代谈话内容。”
文落诗若有所思:“之前不认识的人……那她若是之前认识你呢?”
她意识到,她和长晓施的咒不太一样。她的咒术,作用要自己控制,一旦凌霄对外说了昨夜的事,她会有反应,从而催动咒术,让凌霄生不如死地痛苦。长晓这种咒术没什么伤害,而他也可以在离开后做个甩手掌柜,彻底不再管此事。
殊途同归。
“那样的话,咒术会失效。”长晓坦然道,“她说她从未出过雨华,不会认识我的。”
文落诗放下心来。
“你呢,真和他聊了一整晚?”长晓挑眉道。
“嗯,他到最后困得不行,估计口干舌燥,身心俱疲,心里骂了我成千上万遍。”文落诗从容自若,“不过没关系,反正日后也不会再见了,让他骂吧。”
长晓轻笑几声。
文落诗嘴里嚼着荠菜馄饨,脑子还在复盘昨日的情况。
“凌霄最开始说,我像个做暗探的,”文落诗“哈”了一声,想到什么,放下筷子看向长晓,“我还想问,你真的一点在雨华的势力都没有吗?不应该呀,你难道不该暗线布满整个魔界吗?”
长晓道:“当然不会丝毫没有。情报这件事,我有个属下专门负责。”忽然,他抬头看着文落诗,神秘地笑了笑,心道,好巧不巧,就是被你打了的那个。
文落诗皱眉:“所以,他负责收集九天各地的情报,汇总后,过滤掉无用信息,再传信汇报给你?”
长晓叹口气,唏嘘道:“落儿,你这个脑子,不身在融雪城,都说不过去。”
文落诗没搭理他这话,继续道:“而分散在各地的暗探不可能只有一个,各地应该都有个掌舵人,比如赤缇城的何掌柜。按照这个思路,雨华的探子们将信息汇报给这里那个掌舵人,掌舵人再将事情汇总给你的那个属下?”
长晓颔首:“就是这样。你怎么会这么清楚?我和你说过?”
文落诗相当自信道:“话本里说的。都是这个思路。”
长晓莞尔,觉得新鲜:“这样的啊。”
“那你在青楼里有探子吗?”
“不太清楚,这事都交给我那个属下去管。他姓楼。”长晓凤眸微眯,淡笑道,“其实,你见过他。只不过你不知道他是谁。”
文落诗让所有人名和脸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摇头:“没猜出来。”
“不用猜了,吃你的馄饨,”长晓给她夹了好几次菜,“等会可以去床上睡一会。我之前想着,联系这里的暗探可能要耗费一些时间,不如亲自去查,就没提这茬。此刻你我这里信息充足,确实该与这里的暗探对一下,以防信息有疏漏。我传个信,过会叫个人来见我。”
文落诗没意见。
“你睡你的,不用管这些。”
“嗯,好。”
后来文落诗躺着床上辗转反侧,时不时望向旁边桌案旁那个熟悉的侧身。她心中感慨,昨晚也是差不多这个模式,她在床上,另一人在桌案旁。可她那时就一身冷汗,紧张不止。如今换成了熟悉的人,她安心得甚至能在床上捏被角玩。
临近睡着,她脑子里思绪乱窜,各种有关的无关的拼凑在一起,忽然,意识到什么。
“长晓。”
长晓正在处理一些公文。此刻听到这一声轻柔的呼唤,他转过身,眉眼温和,如同暴雪天中一股暖流。“怎么了?”
文落诗咬着嘴唇,思考道:“你有没有发现,不管是奚姑娘还是凌霄郎君,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咱俩都没有主动去问梦娘这个人,都是他们率先提及的。大梦山也是。”
长晓手中的笔一顿。
“咱们刚刚交换信息、商量下一步计划时,大部分也是围绕梦娘和大梦山来讨论的。而似乎咱们都忽略了一点,就是为什么会这么顺利想到这个人和这座山。”
长晓意识到什么,眸光微冷:“你的意思是,他们并非无意提及此人此事,而是受了什么嘱托,故意将你我二人的思路引致此处?”
“不知道啊。”
文落诗困得摇头,打个哈欠。不过她想了想,还是从床上起来,披了件衣服,来到窗边,推开一个细缝。
“能让一整个青楼的人统一口径,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我在想,若真是故意引导你我自己一步步推断,得出错误的结论,并对此深信不疑,从而中了埋伏……类似的手段,对方并非未曾使用过。”
刚刚经历过的沈晚白那件事,就是实例。
“而且,其实也不需要多做些什么。只要嘱咐他们两个关键词,就够了。”
文落诗双手端在胸前,搂着身上披的衣服,眉眼疏冷,看向对面白日里略显静默的烟雨双楼。屋外寒风擦过木窗的凛冽声不断,而文落诗立于窗前,沉静至极,如同一棵大雪之中静立的古木。
长晓搁笔起身,来到文落诗身后,将她拥进怀中,两片墨色鎏金广袖把她的身躯盖了个严实。
“你说得有理,”他的语气同样暗淡,“其实从昨日听完说书,我就在想,那个说书人的最后一段,提及梦娘,有些突兀,是否是背后受了人的威胁。”
文落诗靠着长晓的胸膛,沉思着点头:“再之前,酒楼里那些人,若也是对方安排的,那只能说明,如今我们每一步都在对方计划之中。”
长晓忽道:“昨日最开始,在去酒楼之前,你有隐约感受到背后有人跟踪吗?”
文落诗一惊,点头:“有。”
“那或许是个知晓你我行踪的源头。那之后,背后之人跟着我们,一步步安排人去引导,或者说,误导。”
文落诗道:“这只是我的猜测。毕竟,我不想在同一波人手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当。最好的方法就是及时发现整个大局,然后打破任何一个环节,从中跳脱出来。”
长晓道:“若真如你猜测,梦娘此人,以及她在大梦山脚下的花店,甚至她那个洞天,都是早就给你我准备好的陷阱。”
文落诗转身,一手攥着自己衣衫,一手抬起,轻抚长晓憔悴的脸,满眼心疼道:“等你的那位楼属下回信后,你睡一会吧。一晚上没睡太累了,之后还要见人。”
长晓刚要反驳,怀中的一颗翠羽传意石便亮起来。他还在抱着文落诗,就干脆单臂将她一搂,让她靠在怀里,然后腾出手在空中一挥。
他属下回信的大致意思是,正好在一刻钟之前收到了来自雨华暗探的传信,说有紧急的事情汇报。一句话说不清楚,是否直接安排人来见个面?
长晓给他回了个酒楼的地点,让他尽快安排。
文落诗一向特别恪守自己这个“与朝堂毫无关系”的平民身份,于是乖乖窝在长晓怀里,闭好眼睛,一个字都不看。
长晓低头时,正好看见文落诗死死闭着眼的费力模样,忍不住失笑:“叫个人来见面而已,你这么使劲闭眼做什么。”
文落诗长长的睫毛终于抬起,眼神诚恳:“你去睡一会吧。等你醒了我再睡。”
长晓刚要拒绝,文落诗就立刻挺直了身子,戳戳长晓眼底的黑眼圈,板着脸故作严肃道:“一会你的暗探来了,以为他主子是个熊猫妖,这怎么行。”
长晓再度失笑,刚要答应,余光中瞥见窗外有一抹身影闯入视线。
有一黄裙姑娘带着面纱,从烟雨西楼里快步走出,正好来到街上。她形色匆匆,绕开所有行人的视线。待确定进入了拥挤人群,没人会注意到她后,她才悄悄抬手施法,化作一束光飞去。
长晓眉头皱起,眼眸一眯。
文落诗沿着长晓的视线看向那黄裙姑娘,疑惑道:“这么早出门,昨夜没接客吗?”
长晓冷笑:“她倒是真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