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舒时叙?
陆仲慈不想去。
方才看到这个信息和备注,忆想起那一个月前的事情,是那时存过舒时叙的手机号码。
他看了眼手机顶端时间显示为下午16点41分。
虽说自己刚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判定舒时叙作案概率极低。可按照案件工作开展判定,自己作为调查警员的身份,都不应该如此随意见涉案人员。
他本想回复,随意编造一个“因会议工作繁忙无法去”,一个既常见又合理的理由。
可手机点开到回复栏,盯着收件人的“好心人”三个字备注,他又犹豫了。
当初路边扶老人的事情才加的联系方式,可那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犯了个低级失误,连个名字都忘了问,所以才这么随手的备注了一个随意的代称。
随意的代称此刻变成了一则提醒,提醒了他自己,因自己职业习惯时常会导致思维复杂化,会不经意间把对方代入为较为不好的立场。
纸醉金迷的夜间派对、光彩照人的样貌、烟燎火气的味道、猩红夺目的红酒渍。这些都让他忽略了,是“好心人”这个标签优先于这些给自己留下初次印象。
她说的是“有正事”,说不定是有不方便在多人的公众场合,或者说她不信任普通警员,所以才会挑了这么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自己来告知?
后脖颈的制服领子仿佛突然刺挠了起来,他伸手挠了好几下。等痒感舒缓了下来,才迈出步子,把资料放回自己的座位,只拿了手机前往咖啡厅。
警局门口一家小咖啡厅,只有三张小桌子的规格,店内装修简洁美观,墙上放着不少冲泡咖啡的器皿和咖啡豆。老板是个对咖啡很有了解的年轻老板,从外国留学过回来,还会做那种兑着气泡水的新奇款式。
警局里面不少年轻的警员们不喜欢后勤提供的速溶咖啡,他们都以里面是有什么植脂末还是反式脂肪酸,不利于身体健康为由,三天两头常往这咖啡厅里买咖啡。
陆仲慈虽然不怎么爱喝咖啡,可一来二去被队里的小年轻们带着喝,也会偶尔时不时来买,顺便带些回去请客犒劳大家。打照面多了,老板也认识他了。
咖啡厅门框的小门铃随着开门的动作,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铃叮铃”声音。坐在前台的老板见是陆仲慈,没有过分热情招呼,只是互相点了个头。
陆仲慈朝对方说了声“照旧”,扭头往座位看去,只有中间卡座有坐着人——是舒时叙。
今天对方没有化妆,穿着也只是纯灰色半高领毛衣,驼色薄大衣搭在凳背,黑长发没有束起,随意披散着,显然没有了那天夜里的美艳,却也显得利落整洁。
她脖颈微弯曲,半低着头盯着桌子上那已经喝了一大半冷掉的咖啡出了神。直到自己往座位走近了几步,她才像是缓过神来微微抬起头望过来,朝他露出一个礼貌的浅笑。
咖啡厅里面播放着微弱的音乐:
“你的眼神充满美丽,带走我的心跳。”
陆仲慈坐在对面,看了眼对面空着的烟灰缸和没剩几口的咖啡,出于礼貌地解释,“不好意思,我刚刚开完会才看到信息。”往后面朝着老板道了声:“给这位女士重新上一份一样的咖啡吧。”
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默着等着老板把咖啡端来。舒时叙还是热的拿铁,陆仲慈的是加了少量冰块的香草苏打水美式。
陆仲慈用吸管搅拌了一下,吸了一大口。开了一下午的会,闻了一下午的烟味,终于有一口清新香草味混合着二氧化碳刺激以及咖啡回甘给醒了脑袋。
他咽下后不自觉地发出一小声满足的叹息。
舒时叙只是浅品了一下,看见对方的这个样子,不由得放下杯子,笑了声:“辛苦了。”
“嗯?”
“你对比起上次我见你的时候,明显疲惫很多。真是辛苦了。”
陆仲慈其实不确定舒时叙说的上次,是指的是第一次两人的路边相遇,还是前几天那场在洋楼的凌晨相遇。他也没有过多纠结,细微苦笑一声:“现在还不算什么,接下来还有继续忙的。”
两人又静默了一会儿,各自喝着各自的咖啡,直到咖啡厅的音乐已经播完了一首,开始了下一首音乐。
“舒小姐,你说的有事找我,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吗?”陆仲慈嚼了嚼嘴里的冰块,终于忍不住发问。
舒时叙放下杯子,看着对面穿着制服,面容稍显疲惫,带了点黑眼圈,可精神气还是很足的陆仲慈。
陆仲慈看到对方这个略显严肃的模样,不由得停了嚼冰的动作,也放下手中的吸管。
“有什么你不妨直说,只要是对案件有关的……”
“陆先生,”舒时叙第一次称呼了对方,她不确定如果像是那些队员一样称呼对方为“陆队”的话,会不会显得过于越界:“如果我能提供有效的办案思路给你们,你是否也可以帮助我?”
“帮助你?你怎么了?”陆仲慈皱起眉,不自觉微微前倾身体,想要听清对方接下来所说的全部内容。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舒时叙语气中充满了微妙的试探,“如果我能提供一定的线索让你们缩小可疑人员的筛选范围,你能不能调取以前的案子的卷宗给我查阅?我可以只在你们要求的室内查阅,不带出警局,只要……”
“停停停……”陆仲慈打断道,“舒小姐,无论你是否能提供到有用的线索给我们警方——当然,能提供到的话,我们也会非常的感谢你。你们作为市民其实也有义务配合我们警方调查。可是,我们警方是无法通过卷宗查阅作为交换方法去获得线索。你明白我意思吗?”
舒时叙不语,只是看着陆仲慈,脸上没任何表情。
他怕对方是不是没听懂给自己的话又补充道:“简单而言,无论,你是不是配合我们警方,我们都不可能把警局内的卷宗给你查阅的。”
陆仲慈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舒时叙:“舒小姐,如果你想通了,还是可以随时联系我,告诉我你所知情内容。可如果你想以交易的方式来做,我是不接受的。哪怕你知情不报,我们也会通过我们的办法去挖掘真相,我们也不会放弃调查。”
他刚转身,身后就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这个你们不放弃,那前面的案件呢?你们放弃了吗?”
“什么意思?“陆仲慈扭过头,他眼见对方的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方才礼貌的客气,取而代之像是冷漠的挑衅:“那以前那些没有破获的案件,你们放弃了吗?”
“我们当然没有。”陆仲慈觉得对方像是恼羞成怒了,音量不自觉高了些许。
“那你们不知道的案件呢?放弃了吗?”
“不知道的?你在说什么?”
舒时叙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陆仲慈眼见她像是开始卖关子似的,不由得重新坐下,有点儿赌气似的等着她开口。
“你说说看,不知道的案件,什么叫做不知道的案件?”
舒时叙放下杯子,像是看着他身后什么东西似的,她抬起刚刚还端着咖啡杯的手,修长的手指往自己的脖子示意着绕着一圈,然后握拳,抬手,一个往上拉扯颈端的动作。
陆仲慈明白了她示意的是什么意思:上吊。
“大约一个月前,头发是用黄色丝带系着的马尾,身穿着棕色马甲背心的格子裙。估摸大概是高中左右的女孩,脸上这里,”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右眉角,“有一颗米粒大的痣。你们判定了她是自杀上吊的,你经手过她的案子。”
陆仲慈没说话,他盯着面前这个女人,他忽然有点摸不清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
“你是她邻居?”
“我不是。”舒时叙拿起调羹,随手搅拌了一下咖啡,“你可以去查查,她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一个月前我正好在剧组里面,这点你可以和郝明姐——就是我的经纪人核实,也可以和剧里的工作人员核实。我戏份虽然不多,可每天全天时间都有在现场等待准备,全程有场记和工作人员经手安排。”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仲慈被对方的兜圈子绕得有点没脾气了。
“她跟在你后面。我能看见。”舒时叙像是说出了“我今天看见了太阳升起”一般的稀松平常。
陆仲慈回头了一眼,身后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一墙壁熟悉的咖啡豆和冲咖啡的器皿。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你看到了什么?”
舒时叙打算把话说透说明白了:“我能看见你们看不见的东西,笼统的来说是‘逝去的人’,简称‘鬼’。”
陆仲慈有点被气笑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当着对方的面翻个白眼。闹了个大半天,陪着一个演员演了一台戏。
“舒小姐,你……如果是受到太大的刺激,我建议你可以去医院找医生谈谈。这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我们做警察的也有设立心理部门,是为了疏导一些警员可能出现PDSD的情况……”
“你们是判定了她自杀的是吧?她说她叫莫思霁,就读于一中,死在学校外面的树林里面的……”
“就算!”陆仲慈再次打断了舒时叙的话,他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点,语速都不由得加快,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她去世的事,有上过社区新闻。就算,你知道了这些,也不代表什么——这是新闻就能找到的内容。如果,你还是住在距离她学校、小区很近的地方,那你或多或少,能有途径得到一些小细节也说不定。她的父母去过学校讨要过说法,再加上网络的传播消息,你所说的信息,基本上是方圆3公里内的居民都能获得的。你一个月前在剧组,可回来后,也可以通过和别的居民聊家常的方式获得到信息。”
开什么玩笑,能见到逝去的人,那还不如告诉自己她能让死者上她身,这不是更快能解决吗?
这个叫什么?灵媒?出马仙?
无所谓了。
真是可笑至极,如果个个死者都能这么为自己鸣冤叫屈,那要警察干什么?
“她确实是自杀,可你们知道她是被教唆自杀的吗?”舒时叙偏了偏头,像是盯着陆仲慈,也像是盯着他的身后。
“她是白色透明的,她说,她是被教唆自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