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仲慈捏着想揉松些许已经不由自主皱紧的眉央。他累了一天了,现在还抽了个空出来听了一堆疯言疯语,实在觉得头痛得不行。他眯着眼看着对面依旧身板挺立仪态优雅地喝着咖啡的舒时叙,不由得歇了口气。
好好的姑娘,怎么就不正常了。
陆仲慈曲起手臂撑着咖啡桌,修长的手指摁在太阳穴上,语气还是一贯地不信任:“舒小姐,我觉得有必要和你沟通一下。当然,我相信民间还是不少人会相信你这类奇能异士的话。我仅代表我的立场,我是不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的。”
舒时叙不愠不火,展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如果你随便相信了我的话,我也会怀疑你的业务水平。”
陆仲慈傻眼了——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先给你解释一下吧,莫思霁妹妹如果是白色透明的状态,一般属于意外导致的。他人致死导致生命终结,也属于这个范畴。如果是自杀,对方是灰色的状态,且在原地无法离开……至于为什么和怎么结束对方这种原地逗留的状态,我是不懂这些。”舒时叙毫不在意陆仲慈的诧异眼神,耸了耸肩继续道:“我不是法师,我只是能看到他们而已。”
“唉……你继续……”陆仲慈保持着曲臂手抵额头的动作,不打算和她争论了,放任她继续说下去。
“虽然她行为上确实是自缢的。可她说,她是被教唆的。我看她的状态,确实是符合被他人干预而致死。她也说了,你们警方大概率没办法找到证据了,因为用于联系的账号已经被注销。但是……”舒时叙和陆仲慈对视,语气严肃且笃定:“莫思霁妹妹说,你们可以查到始作俑者的,因为这个人还活跃在网络世界里,甚至学生群体里还有人认识他。”
很长时间的静默,没有人说话。
他当然没有忘记这个事情。
一个月前,一中学校外发生了一名高二女学生自缢的事件。
学校的门口摄像头拍到了学生外出的身影,学校后侧的树林也有零星几个摄像头,本来是为了防止山火而装设的防火安全摄像头。可没想到拍到了她独自拿着绳子进入树林的身影。
她课桌的抽屉里也找到了遗书。
尸检报告无特殊发现。
一切都吻合了自缢的情况,警方自然也是以自杀结案。
那位学生的双亲在认领尸体后都崩溃了,哭到半瘫着在警局走廊上崩溃大叫着:“我女儿不可能自杀!她不可能自杀!”一旁还有年幼的小女儿跟着嚎啕大哭。
陆仲慈拿着这个叫莫思霁的学生个人情况报告,看了眼她的学生证上的照片,青春洋溢的脸上带有浅浅梨窝的笑容。
可此刻这个笑容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个家庭会陷入很漫长的一段沉重的破碎之中。
“你做了个非常错误的决定。”陆仲慈盯着那张永远定格的照片说道。
陆仲慈抬眼凝视着舒时叙,对方也丝毫没有怯意的任由他端量着自己。
“还有呢?既然她说是被教唆的,教唆她的人叫什么名字?又在哪里?”
舒时叙摇摇头:“不知道。”
“什么?”陆仲慈一脸困惑,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被牵着鼻子耍了一样,“你不是说她自己说的吗?那她怎么会不知道谁教唆她的。”
轮到舒时叙浅浅叹息了一声,她明白一般人对另一个世界是有很大的认知误差,也不急,咽了口咖啡才解释道:“不要把他们想得无所不能。他们不过只是逝去的人而已,没有你想的那么大本事。生前不知道的事情,死了之后也不见得会知道。”
陆仲慈愣住了,虽然他不接受这种神鬼论调,但是舒时叙说的怎么和一些怪谈的不一样。
那些怪谈不都是喜欢编造故事尤为是鬼找上门去伸冤报仇的吗?
“死了就是死了,结束了人的身份,死后也是个魂,大多数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本领。”舒时叙像是给差生补课一般的口吻说着。
“那还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陆仲慈认为哪怕是舒时叙在装神弄鬼,他也不想放弃知情人的一丝一缕线索。
“粉红海豚。”舒时叙不假思索说出,“你听说过吗?她说是有个叫做‘粉红海豚’的主导者引导的。”
陆仲慈细微地摇摇头,他始终观察着舒时叙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想看出她到底会不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微表情。
可她始终如一的淡定,像是一个复述者,说着别人告诉她的故事一般,没有过分的热忱,也没有不适的默然,只是司空见惯平静转述。
“既然她提到了网络和学生群体里面还有人认识,那我觉得,你不妨可以从两边都入手试试看寻找突破口。”
“她还说了什么吗?”
“她说……”舒时叙瞄了一眼陆仲慈的身后,而后重新把目光定格在陆仲慈的眼睛,“她很抱歉,她做了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陆仲慈怔住,看舒时叙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可他不再说什么。面前的玻璃杯内,冰已经融去大半,二氧化碳也早已消逸,已是一杯被稀释淡寡类似于有咖啡末余味的水。
可他还是抬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明白了,无论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获得的信息,我都会试试看去调查。但请您记住,不代表我相信您的话。我只是对我的职业有敬畏心,我不会放弃任何一条线索。如果线索能有突破,那我们当然会尽责阻止再次发生这种犯罪行为。”
舒时叙笑了笑,没说什么,却像是很笃定对方一定能挖掘出线索的自信感。
“所以你想交易,是准备告诉我,你通过你特殊的方式,知道的蔡彦的案件详情内容?”陆仲慈终于绕回了这次见面的重点谈判关节。
“蔡彦很特别……”舒时叙想起昨晚深夜的那场争执闹剧,有种气不打一处的想翻白眼,“简单来说,蔡老板也是白色透明的状态,首先能离开那栋洋楼就证明了不可能是自杀,但是我也不认为蔡老板是意外。”
陆仲慈抱着胸,他开始回忆着,是谁给舒时叙做的笔录,如果自己没记错,是小梅。从报案那天的夜里,小梅当时的态度明显是和舒时叙已经提前认识的。
谢佳梅会把案件内容透露给舒时叙?
陆仲慈自己都否认了这个可能性,不说小梅是谢局长的旁系亲属的身份,以他对小梅的了解,她也不可能做出这种犯大忌的工作。
陆仲慈不直接回答,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回了声:“接着说。”
“蔡彦说谎了。”舒时叙挑高着眉毛,露出一副世间罕见的神情:“我也是头一回遇到有鬼魂给我撒谎,硬是要说自己是自杀的,还甚至不惜威胁我,估计是怕我找你们警方。这让我更加觉得,蔡彦的死因,藏着事。”
“所以你就来找我?想做交易?”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对啊,难道,你不想知道,蔡彦跟着谁,袒护着谁吗?”话毕,还露出嫣然笑靥。
“舒小姐,你告诉我这些,只是为了证明你的能力。那你想交换的是什么案子的卷宗?”
“我说了,你会答应吗?”
“不会。”陆仲慈说得斩钉截铁。
像是已经预料掉对方的回答,可她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她像是早已本就没有指望能轻易获得这些资料,不过就是一场试探的交易而已。
她也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四年前,2009年11月9日,姜琦碎尸案。”
陆仲慈终于看见了舒时叙眼里出现的波澜,一种暗涌的怒火,她咬字清晰,克制着情绪。
四年前这个案子可谓是传遍了大街小巷,虽然姜琦并不是什么特别大牌的女明星。可她出演过的剧里,曾有个女4号的角色爆火了。大家对她的喜好度甚至一度超过了女二号,可谓是小红极一时。
圈内都明白,小红看努力,大红看运气。
才年仅18岁的姜琦很显然是有走上大运的机会的。
可谁也没想过人生剧本这种东西,是不会符合所有人的预期的正常轨迹运行的。
2009年11月9日,姜琦的家属报案声称姜琦失踪。
后被寻回的姜琦只有找到一双腿和一双脚。
法医从尸块上检测得知,切痕处已经没有了生活反应,鉴定为是死后分尸,死亡时间大概就是11月9日的当晚。
该案因为年代问题,姜琦行踪不明,且没有其他的尸块发现,更没有知情人线索。
人证物证均不齐,证据链不足,至今仍是悬案。
“我想要这个悬案的卷宗。”
陆仲慈忽然有个不解,不是调侃,也不是揶揄:“舒小姐,恕我冒昧。如果你能有这个能力和死者沟通,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和姜琦沟通,还需要看警方的卷宗?”
舒时叙捏着咖啡杯没有回应,她看着咖啡杯,像是看到了滚烫的火盆,里面燃烧着大把大把的纸金元宝和黄香,烟把自己熏到呛咳到快窒息,被熏出的眼泪混合着伤心的眼泪湿花了脸。
她忍着不适强睁着眼去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没有。
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姜琦的名字。
开始越来越多不明原因看见大烟而围凑过来的其他鬼魂,唯独就是没有姜琦。
她喊着问着,有没有见过姜琦,有没有认识姜琦,有没有遇过姜琦,有没有听说过姜琦。
她看着那些错愕的鬼魂摇着头离远些她,仿佛她像是中蛊的邪祟一般,让鬼都避让开三分。
没有,连鬼都没有见到她。
她搓着咖啡杯,合眼不自觉咽了口悲伤,平复了一下心情。
“因为我没见过她了。连她的魂都没见到。”
“魂都没了?这种情况很少见吗?”陆仲慈试着迁就对方去改变沟通方式。
舒时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说了,我不是法师。我不确定那个世界的规则。如果要说,姜琦我没见过,我父母去世之后,我也再都没见过他们了。但不代表我父母是被害死的。”
没想到对方已经开始连父母的情况都掏出来了,她这个有问有答的状态,反而让陆仲慈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现在他们不是警官和嫌疑人的身份坐在一起的,他们满打满算这才第三次见面,这样的涉及到家庭情况的话题就显得有点越界了。
陆仲慈思索一下,想要转移话题,可他不知道继续问什么好了。神鬼的话题他没有兴趣继续探讨,姜琦的案件很明显舒时叙都清楚了对外公布的消息。他犹豫了一下,问了他个人想问的问题:
“姜琦,是你的什么人?”
像是瞬间回溯起很多美好的瞬间,一个不自觉的温柔笑意绽放在舒时叙的脸上: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