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阆苑八卦

    桑得曼见列车到站,又“咩咩”叫嚷,叼着兰姆的衣角扯了扯。兰姆被这力道慑得跌坐倒地,麻布旧衫撕裂了一道缝,冰凉的地砖恰巧磕到他后脑尚未愈合的伤疤。

    “桑得曼!你想谋杀我吗?……噢不,兰姆,你真是天生的倒霉鬼……”他痛苦地捂着脸蜷缩,而后干脆撤手盯着无穷的气泡看,四肢如多米诺骨牌散架。

    月台旁边是古朴的青石板路,濯清的池水淋涟莲蓬和粉荷,氤氲缭绕烟雾,像一鼎茗芳香炉。更远的地方掩着一扇海棠门,然后再是月亮门。远处倒流的飞瀑泻玉声影影绰绰,顺着植物的根茎重回天际。

    他看到蓝色瞳孔飘了过来,迟钝地喃喃道:“您看,这片地下铁好绿。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树!我只敢偷偷扒着栏杆,朝老爷们的庄园领地里看一眼。月台的尽头,通往钟塔的铁门和电话亭都上锁了,但是周围的园林仍然可以漫游。”

    “这可比老爷们的庄园气派多了!真美……像梦一样……不过我怕错过您,不敢走太远……”

    “噢,还有售卖零嘴的自动手推车!太可惜了,它们好像都过期了……”兰姆不舍地撇着嘴,“不然,我就连带着营养液献到温妮怀里了。”

    邶鸼默默听着,时不时点下头,表示自己在认真记忆。兰姆忽然像篓筐中的沙丁鱼猛甩尾巴,翻身踊跃,一手指向白纸黑墨。

    “对了,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是魔法阵吗?”

    邶鸼闻言撇过眼,远望着那副苍劲的造像,仄眉偏头想了半晌。它的眸前又无缘落下剧院的幔帐,泛起郁白的雾气,朦胧地下铁的照明。它抬手抚上颌骨,指腹深按着太阳穴呢喃。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它走近列柱,抬起眼皮倾身观摩,指腹按在卦阵的上天宫,缓慢勾勒着卦象的圆周轮廓,低声念叨。

    “离中虚,坤六断,兑上缺,乾三连……”

    “原来风弄竹声,只道是金佩响。”隐约从旁捎来一句愁怨,却澹然风释,只余怅婉遗音。

    “坎中满,休门,北方。”它指尖划过纸草,屈起指节叩了叩叶蛰宫的朱丹墨点,“我们在这。这张图,好像是某种地图方位的暗示……”

    它看向空无一人的候车长椅,“……或许等下班地铁来,可以看看内部是否有路线标识……”

    随后它顺水推船:

    “艮覆碗,震仰盂,巽下断。”

    “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

    邶鸼终于听清了悠悠吟哦,它静静偏首移瞳,幻象已和现世重合。一帽姹嫣簪花从钟塔游弋过来,原来那戏伶并非只在它梦境里大喜大悲过。它不再穿著青莲紫的戏袍,绛黑裙裾后拖曳着星月竹木的刺绣披风。

    它拎着一朵普洱茶花,缓缓摆荡,足尖捻地,转眸瞥了邶鸼一眼,随后抬手掩低帽檐。它挂着银手镯,佩戴穗子珠链耳环。面目漆满的金粉淹没了电子纹路,戏伶紧紧抿唇,像一具无动于衷的冷漠木乃伊。

    那袅娜鬼魂飘上地铁,牵着裙摆随手一拂,曲臂撑着车厢的壁壳轻轻歪头,对着那丧门星凄咽勾唇一笑。

    叮铃脆响,寒芒从手间茶花绽放。

    雾气弥散,列车门关。冷清的隧道吞咽下空荡荡的单程地铁。

    “……确实是风华绝代、有棱有角的角儿……”

    它微微叹息着。随后,它像谙熟的赶尸匠淡然拍掌:“回魂。”

    兰姆紧紧抱着胳膊,倏地打了个冷颤,哭丧着脸哆嗦道:“上帝保佑上帝保佑……我真见鬼啦……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啊……”

    邶鸼:“……不要担心,你还活着。”

    兰姆深吸一口气,吐出几个裹着金属零件的气泡。他猛然想起什么,把输液架推到葳蕤的灌木丛中,像埋遗物一样仔细藏好,嘟囔道,“兰姆不贪心,要节省给妹妹……”然后,他才恍惚地抚了抚乱跳的心,挺直背杆敬候邶鸼的诠释:

    “……很抱歉!您继续讲。”

    一辆自动手推车吱哟哟滚着轮路过,邶鸼随手拿起一包坚果,查看了下保质日期。它对照起奇洛埃火车站的时刻表,暗想:“嗯,二十年前的3月24日,过期了。”

    它将这个念头搁置在待办事项。那戏伶莫名唤醒了它扑朔的思绪,它回忆道。

    “休门是吉,恰逢冬季,五行属水。此门宜茶歇团聚,嫁娶经商,参谒贵人,”邶鸼顿言,伸手接过悠悠漂浮的气泡。水汽扑扇,小菇睡在它的掌心,亮作一盏萤灯。

    “这里襟溪带湖,万顷烟波,确实符合休门的水道。”

    它转而想起那场威严的阅兵仪式。那支犯忌的军队从哪里来?于是它语调迟缓:“……并且,休门不可扬兵。”

    它们进化出了行走在陆地的脚,拥有同人类对话的神智,并武装了令兰姆艳羡的机械防御。它们也像工蚁奔走在地下巢穴吗?

    等阅览完这片地下铁,它再去拜会海洋的族群。它想。

    “意思是,不能动武吗?”兰姆的声音变得紧张而雀跃,“……这里不会突然冒出个警督把我枪毙,对吧?”

    “嗯,目前一切安全,只有我们。”邶鸼答道。它又问:“只要活着回到伊甸园,就能确保你见到你的妹妹吗?”

    兰姆不由握紧了拳,犹豫了两三秒点头:“可以的,我们有个自己的家。只不过我没法在白天找到她,她去【牧场】放羊了。”

    他不安地避开视线,小声道:“如果我真的、真的回家了,还请您多担待……我在努力赚钱干活,争取早日修缮好屋棚了……”

    “不会,”邶鸼将安睡的小菇递出,放进兰姆摊开的手掌,平和道,“小菇的荧光很漂亮。”

    它低头沉思:“……既然整片地下空间都由真菌支撑,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试着采集一点孢子,看看种出来的蘑菇能不能帮你搭房子……”

    邶鸼弯下腰,捋顺桑得曼羊背上的卷毛,说:“走吧,我们去园林。地面的高温不宜行走,易中暑脱水。我们错过了这班列车,还是先熟悉地下铁的布局构造,才能避免迷路。”

    “……我听您的!我给您探路,”兰姆的嗓音奇异地高八度,他僵硬地撇开脸,悄悄用手背蹭了蹭眼眶,把小菇珍爱地放入口袋,随后快步跳跃到青石板路上。他仍习惯性地弓背,瘸腿微微点地,“穿过那扇门洞,有个岔路口……每当下雨时,我们家里也会奇异地长满蘑菇……”

    滚石潺水的园林里,凛冬不蠹,林木不腐。莺雀啁啾时,蓊郁松杉的枝叶簌簌掉下松果,砸得兰姆抱头躲藏。他崴脚滚进灌木丛,好在青草绵柔,没再磕碰他可怜的腿和后脑勺。兰姆就势被迫翻了个跟头,凌乱的鬈发里扎满青碧草丝,于是他干脆跪倒在苍翠间。他十指插入松软厚实的泥地,极怜惜地捧起一把潮湿的土壤。它们不如泉水从掌隙间溜走,却像棉絮鹅雪般轻快。

    “真难得!”他压抑着嗓门嚷嚷,“沙子可不这样;它们只会呛我的喉咙,杀我的肺,让我咬牙疼半宿。真难得!……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土壤、能长出这样好的植物!”

    白羊漫步到花丛边,嗅了嗅紫玉簪和绣线菊,张开嘴扯下黄刺玫的花瓣,开始慢慢咀嚼。

    兰姆的瞳孔霎时震缩。

    “你真是饿了!桑得曼!你看清楚,这不是温妮带回来的黄玫瑰!”

    他惊慌失措地抓住羊角,把白羊往回掰。桑得曼晃头晃脑着极力摆脱束缚,喝醉酒似的乱腾挥蹄,而后“啪”的一声,它合掌掐断黄刺玫的根茎,继续往嘴边送。

    “真是只怪羊!”兰姆抱怨道,“不吃草——只吃花!草金贵,但花更金贵啊……”

    白羊终于挣脱了兰姆的抓握,撒着野穿过海棠门。兰姆怕丢失它的踪迹,只好快速撑掌起身。旋着浮萍的溪流似伶仃词曲,衔着青石板路婉转。邶鸼再度披上兜帽,遮掩口鼻——这里的气候太过潮湿,绵密细润的水烟打湿它的发丝,刺痛它的眼睛。它的声音透过罗袍闷闷嗡鸣:“牧场里生长的都是黄玫瑰吗?伊甸园的土地原来并不像禁区那样贫瘠……”

    兰姆走到岔路口,拂去眼前如潮涌至的迷蒙水雾,边举手张望边摇头:“伊甸园里,也几乎都是沙子。除了老爷们的庄园里砌红堆绿,估计只有牧场里还盛开着花——温妮每天傍晚回家时,她的白裙子和羊群的毛上全都滚满了黄玫瑰的花瓣!我们会把它好好储存起来。有时政府的营养液供应不足,或者……我们家的海贝短缺,温妮会往坩埚里撒上盐或者糖,我们就煮着花和蘑菇吃……”

    当他谈起妹妹时,嘴边的洪水闸就关不上。回忆恍若咸咸甜甜的爆米花,一个接一个蹦出来。身后的邶鸼沉默良久,兰姆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它才后知后觉抬起头来,颔首称扬:“你和你妹妹的故事,很温馨。我很乐意听你讲。”

    “谢谢您……!”兰姆高兴地说,“她的手艺可好了,香味飘了一整条街,我发誓邻居们肯定都馋这一口!我真想快点让您也尝尝……我们往左走,还是往右走?我听您的。”

    邶鸼止步思索,忽然认真称呼他的名字。

    “兰姆,”它缓言道,“我想……你可以先尊重自我的灵感思考,听从你内心的意愿。”

    “我无法一直左右你的想法,那样的指引是无礼的。我只为避开生存的危险,但生活的自由是你自己的。”

    兰姆的大脑宕机了。他的嘴唇开合数遍,“倒霉鬼”“丧门星”的音节,似乎要竞相从机械喉管中鱼跃游动。他最后艰难闭嘴咽了回去,然后麻木地指向自己:“……我吗?”

    邶鸼点点头。

    “好的……好的……”兰姆恍惚地从口袋里捧出荧光小菇,放在掌心转动,小菇的菌盖指向左边。“那我们往左走。”他说。

    越过月亮门后,园林的缥缈造景仿佛被放入了碎纸机,捣碎为细碎的白沙晶粒。水烟的味道变得咸涩,兰姆困惑地扶着门洞来回探望,一派方枘圜凿。青石板路在晃悠的珊瑚丛生间湮灭,参差错落的贝壳和海螺铺就一条曲径,在白沙间隐约浮现,歪歪斜斜地通向潮声。

    “这里的沙子看上去很温顺,没有风暴过境。”兰姆轻轻踩了踩沙滩,白沙轻柔地淹没屈伸的脚趾,一颗海星颤颤巍巍地从他光裸的脚背爬过。他蹲下来,挑拣出珠光晕染的贝壳放进口袋。贝壳的赭红边缘似荷叶荡漾,色泽纹理层层叠叠,像科罗拉多大峡谷的岩石氧化沉积。

    “这里的贝壳也不会咬我的手!我要带给温妮做项链。”

    他又捡起一个海螺,放在耳边。剔透的绿水藻捂住他的双眼。一只小蟹吐着泡沫,无意间吹出泡泡糖,于是便搭乘着漂浮的小艇旅行。吃完糖的那刻,气泡碎裂,小蟹落在兰姆的头发上——这里已经是蘑菇、青草、花蕾的家了,小蟹用瘦弱的钳子夹住他的耳朵垂挂。

    “我听说,沙漠的尽头是海滩,海滩的尽头是不被海盗侵扰的码头。大陆和大陆之间有一座通天银桥,可以让我们永远幸福。”兰姆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海,但是葬身在遥远沙漠的人们告诉我,螺壳里有海的旋律。这里会有码头和银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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