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外院经过的管事妈妈听着声音,蓦地停下脚步,狐疑地问,“是大爷回来了?”
李彻再顾不得其他,硬是把人推了出去,青石关上门的瞬间,管事妈妈正好走过来,见到他忙行礼,“果然是大爷回来了,方才是何动静?奴婢好似听见……三、三小姐的声音?”
赵漫仪在门外,原本还要叫嚣,这会儿听到管事妈妈的声音,当即不敢再出声。
“你听错了。”门内,李彻觉得自己没必要同一个下人解释,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们大奶奶呢?”
尽管心中怀疑,管事妈妈也不敢再问,忙道,“奶奶和老太太刚从相国寺回来,不过是从后门进的府,所以没和大爷碰上,眼下准备用膳了。”
李彻暗暗松了口气,还好错开了,若是在正门遇上,让赵清仪看见他和赵漫仪纠缠,他可就麻烦了。
想到自己与赵漫仪的私情,又想到三年来赵清仪操持家业的辛苦,李彻诡异的生出一股歉疚想补偿的心,便顺着管事妈妈的话说,“正好我腹中饥饿,你去揽月阁通传一声,就说我更衣后过去。”
管事妈妈面上一喜,忙不迭应下。
门外,赵漫仪听着李彻的脚步声远去,心中再不甘也只能愤愤回到赵家,就在她走后不久,另一道身影从拐角的阴影里走出来。
李衡薄唇紧抿,秋闱在即,他大多时候都在府学里待着,却不想今日回府,就听到了不该听的。
想到李彻竟与赵漫仪是这种关系,甚至背着嫂嫂有了孩子,李衡提着书箱的手都在隐隐发颤,一双黑眸愈发幽深。
嫂嫂……该有多难过啊。
—
李彻要来用膳的消息递到揽月阁,赵清仪便知道今晚不好过了,正想该如何拒绝,李彻后脚便到,一进门就大喇喇坐在圆桌上。
檀月与俏月对视一眼,只好摆上碗筷。
赵清仪是嫌弃的,并不想与他同桌用膳,便推说要去看看李骄的课业,经过李彻身旁时,对方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
那只手冰冷异常,与她的肌肤相触,犹如毒舌舔舐一般令人恶心,赵清仪慌忙抽回手。
她下意识的反应没能逃过李彻的眼睛,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肉眼可见的不悦,“坐下。”
赵清仪就站在门边,“大爷自个儿先用吧……”
“我叫你坐下。”李彻声音冷了下去,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室内气氛陡然凝结,两个婢子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现在还不到翻脸的时候,赵清仪忍了又忍,往后退了两步,坐在李彻对面,也没有要一起用膳的意思。
李彻打发走两个婢子,屋中只剩夫妻二人,他拿起筷子,“我知道你把玉袖接回来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想我来你院里。”
被人揭穿,赵清仪依旧气定神闲,杏眸淡然,“她是你的陪房,又为你生了骄儿,接回来,理所应当。”
“可骄儿始终不是你我所生的嫡子。”李彻吃饭的动作很慢。
赵清仪闻言不语。
半晌等不到回应,李彻抬眸,视线落在她那张雪白的小脸上。
不得不承认,赵清仪生得极美,时下偏爱弱柳扶风,细面雪肤,譬如赵漫仪,肌肤雪白,眉眼无辜,便有种柔弱惹人怜的美,只是她那种白是病弱的苍白,唯有赵清仪的白,是发着光的莹白通透,气血红润。
加之她秾丽张扬的五官,配上一张温润的鹅蛋脸,明艳之中透着一股清冷,尤其那微微上扬的下巴,仿佛天生带着高门贵女的挑剔倨傲。
她从未拿正眼瞧过他。
当初,他便是被赵清仪这幅姿态刺痛了心,作为男人,他无法接受一个女人高高在上,处处压他一头,尽管这个女人是他的妻,是给他带来无数财富,且能让他仕途无忧的妻,他还是无法从内心深处去爱她。
只有赵漫仪和玉袖那般的温柔讨好,更得他心。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盯着赵清仪这张脸,他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征服欲。
他要折了赵清仪这份高高在上,他要她臣服于他,倾心于他。
李彻打定主意,搁下碗筷缓缓道,“今夜,我们圆房吧。”
他能感觉到赵清仪在刻意疏远冷落自己,可赵清仪的父亲赵怀义即将回京升入内阁,若能讨得赵怀义的欢心,于自己仕途大有裨益,说不定自己就能回到翰林院。
而一个女人,一旦交出身子,就会全心全意为丈夫付出,他更不能放任赵清仪冷着自己,必须尽快圆房,才好为之后的事做打算。
赵清仪隐约猜到了李彻的想法,她双手交叠搁在腿上,慢慢攥紧,“我在相国寺祈求佛祖菩萨保佑李家,已发愿茹素斋戒三个月,这段时日,怕是要让夫君失望了。”
她的推三阻四,让李彻憋了一肚子火气,“我李家需要的是你我所出的嫡子,而不是什么神佛保佑!”
他的发怒,总算让赵清仪微微偏头看了过来,只是那眼底始终平静,宛如深不可见的寒潭。
“夫君抱着那个孩子回来的时候,不是还说心疼我,怜惜我,不愿我受生育之苦?”
她越是冷静,他越像个疯子。
就像他对待赵漫仪那般。
李彻一愣,想起那些话是她劝赵清仪过继骏哥儿时所说的,“最后你不也没接受骏哥儿那个孩子……”
“是,但我现在有了骄儿,夫君还要如何?”
李彻被她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像是为了找补颜面,他站起身,“即便不是为了孩子,你我也是夫妻,夫妻之间,哪有一直分房睡的道理?”
赵清仪再次沉默。
李彻思忖半晌,径直走到内室坐在床边,命令她,“我乏了,过来为我宽衣。”
“……”
他就非要来恶心她是吗?
赵清仪面上掠过一丝杀气,她缓缓拔下头上的金钗,用力握在手中,若真到了那一步,她宁可刺伤李彻,也绝不重蹈前世覆辙。
就在她抬脚准备走过去,檀月及时进来,福了福身,“奶奶,老太太那边差人请您过去,要与您商议姑奶奶的嫁妆。”
内室中的李彻不悦皱眉。
赵清仪瞬间清醒过来,她眸中杀意散去,重新插好金钗,快走了出去。
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多待一刻,她都觉得晦气。
到院门口时,她特意吩咐俏月,“等人走了,把他用过的碗筷,还有碰过的床褥丢出去,换新的。”之后便领着檀月往琼华堂去。
站在院门口的罗妈妈竖起耳朵听,瞧见后头黑沉着脸出来的李彻,隐约猜到大爷与大奶奶吵架了。
赵清仪也不避讳,“罗妈妈,还不带路?”
“是是,大奶奶请。”罗妈妈点头哈腰,打定主意一会儿就去告诉老太太。
赵清仪去到琼华堂,便见屋里头堆了几只箱笼,说是忠勇伯府补送给李素素的见面礼,母女俩围着箱笼,对里头的宝贝爱不释手。
赵清仪并不感兴趣,只随意扫了眼便问,“婆母,你找我有事?”
听到她的声音,母女俩恍然反应过来,飞快合上箱笼,像是怕赵清仪瞧见会夺去似的,檀月见此情形暗自翻了个白眼。
罗氏清了清嗓子,“连夜唤你过来是这样的,方才伯府的人来给素素送礼,已经决定后日便来府上提亲,咱们也是时候商量商量素素的嫁妆。”
赵清仪长睫微垂,“此事婆母心中有数,自会准备,又何必唤儿媳前来?”
“啧。”罗氏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那伯府是什么门第?上京鼎鼎有名的勋贵人家,素素若要嫁进去,这嫁妆肯定不能少,若是少了,岂不被伯府之人轻看了去?”
赵清仪佯装听不懂,认真点头,“婆母所言有理,不如找夫君来与您商议可好?”
她作势要打发下人去请李彻过来,罗氏赶紧阻止,“喊他作甚?他如今入了翰林,今非昔比,要应酬的事多着呢,区区后宅之事就不必喊他了。”
赵清仪略一沉吟,有些为难,“……婆母还是与夫君商量吧,毕竟这三年来夫君从未与我交家用,夫君的俸禄也从未经我之手,我怕是不好替小姑置办嫁妆。”
她没找李彻清算这三年来的账目便算了,居然还想要她出钱给李素素置办嫁妆?痴人说梦。
罗氏脸色陡变,“你怎么能这样?彻儿他身为长兄,自会替素素备下她那一份,可你身为素素的长嫂,难道不该有所表示?”
“就是啊。”李素素颇为不满,站起身道,“好歹我也喊了你这么多年的嫂嫂,临到我出嫁了,嫂嫂也该为我添妆,待我到了伯府,也好说得过去呀。”
她亲亲热热上前抱住赵清仪的胳膊,“嫂嫂,我这嫁的不一般,那可是忠勇伯府,将来待十三公子袭爵,我就是伯府夫人,届时自然也少不了嫂嫂的好处。”
有什么好处赵清仪不知道,也不屑知道,她淡笑着抽回手,“罢了,就看夫君如何添妆,我到时比夫君略薄一些就是,毕竟夫君为大,我总不好越过他去。”
罗氏与李素素的脸色再次一变,她们自己的儿子兄长,手头有几个钱她们能不清楚吗?
就是因为没有,才开口要赵清仪添妆的,这下倒好,又把皮球踢回来,李素素已经生气了,冷哼一声坐回去。
罗氏为了女儿,暂且忍了下来,温声劝道,“好儿媳,话也不能这么说,彻儿的情况你也知晓,俸禄不多,在外头又少不了与人结交,处处都得花银子,要他为素素添妆只怕太过为难了。”
罗氏生怕赵清仪走了,忙把她按在座位上,又亲自给她端了一盏茶。
自从赵清仪管家,罗氏院里就没什么好茶,是以她并未受用,而是让檀月接过,搁在一旁。
赵清仪叹了口气,“不是儿媳不愿意,只是不巧,儿媳手中那点银钱,前段时日都投到铺子里去了,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不急不急,待提亲后还得卜算出嫁吉日,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罗氏以为她有松口之意,诉说起当年养育子女的辛苦,“这些年我为了这对儿女费劲心力,家中那点薄产全供彻儿科举入仕,才换来彻儿如今这番地位。”
“你身为他的妻子,将来是要随他步步高升的,说不准一朝得封诰命,那可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这做母亲的含辛茹苦半辈子,可都成全你了呀。”罗氏说得长吁短叹。
这番话,和上辈子如出一辙,那时赵清仪信了,也心疼婆母与丈夫的不易,从自己嫁妆里出了不少钱为李素素压箱底,可结果呢?
李彻一朝平步青云,她便猝然“病死”,想到自己死后成全了李彻与赵漫仪这对狗男女,还让罗氏平白占了她全部嫁妆,她便恨不得撕了这些人,如今这些话,她半个字都不会信。
罗氏只顾自己抹眼泪,全然没注意到赵清仪的表情,诉了苦不忘教训两句,“你作为李家妇,一是要理解丈夫与婆母的辛苦,二来也要为咱们这个家操持,素素是你丈夫唯一的亲妹妹,她若嫁得好,将来对你丈夫的仕途也有裨益。”
罗氏啰啰嗦嗦说了一堆,赵清仪点头附和,“婆母说的很是在理,如今看来,小姑若嫁得好,夫君最是受益,此等好事不可不与夫君商议,依儿媳拙见,不若就将李家老宅卖了,换的银钱就给小姑添妆如何?”
“赵氏!”
罗氏拍案而起,敢情她说了半天口都干了,赵清仪就是这般曲解她的意思?老宅更是她李家如今唯一的祖产,怎可变卖?
“你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以为你出身高门就能在我面前放肆!我是你婆母,彻儿是你夫君,你既已嫁进李家,就与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不帮也得帮!”
罗氏撂下狠话,将自己事先拟好的嫁妆单子甩在赵清仪面前的桌案上,“这是我粗粗拟好的单子,里头的东西都是从前素素用过的,横竖你也用不上,索性拿出来。”
赵清仪打开一看,果然是之前她命人从李素素房里搬走的东西,甚至还额外添了几样她库房里的珠宝玉石等物,末尾还注明,白银三千两。
檀月侧头一目十行看过去,气得脸都白了,她不如俏月泼辣,此刻也愤愤出声,“你们这是明抢啊!”
话音刚落,李素素便打了檀月一记耳光,“你个贱婢,这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檀月生生挨了一下,雪白的俏脸顿时浮起一个巴掌印,眸中既震惊又恼怒。
身为赵家的家生子,自幼陪伴赵清仪左右,饶是赵家的夫人老爷都不曾打过她,如今,她居然被李素素打了。
外头的罗妈妈大惊失色,直觉不妙,慌慌张张跑去寻李彻。
而琼华堂内,几乎是巴掌声落下的瞬间,赵清仪一拍桌案,蹭地从椅子上站起,她将檀月拽到身后,站定在李素素跟前。
赵清仪唇边溢出冷笑,还是一派端庄优雅的姿态,随后就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反手一巴掌扇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