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

    中秋家宴这一日,祝长安陪着谢承祜早早来到宫中。

    因要给圣人请安,他们来时,殿中并不见文武大臣的影子。

    韦承义穿着一身赤色云锦圆领袍站在廊下风口,任由鬓边两缕发丝吹散开,衬得一张玉面惊为天人。

    自他身边经过时,祝长安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难怪圣人对他如此看重,只为了一张脸也是值得的。

    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突然听到谢承祜轻咳了一声。

    进宫前她还特地查看过太子的脉案,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指天发誓,太子的贵体十分健壮,绝没有任何异样。

    祝长安撇了撇嘴,马上要去参拜圣人了,看来太子这是又演上了。

    她默不作声,跟在太子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许是中秋的缘故,圣人今日的心情和精神看上去格外的好,特地吩咐人给太子赐座,连带着祝长安也蹭到了脚凳。

    “中秋本是阖家团圆,故而朕今日把明礼叫了过来,禁足是君臣间的规矩,今日相聚是朕与他姑侄的情谊。”

    圣人拨弄着手中的茶盏,漫不经心地看了太子一眼。

    难怪今日圣人有了一点好脸色,没想到还是沾了英王的光。

    谢承祜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圣人既然已经开口,总不能扫了君王的面子。

    只不过——

    祝长安低头看太子差点捏碎的茶盏,心头笼罩一层说不出的朦胧。

    她自幼跟着祖父和阿爹上战场,虽不常在阿娘身边,但也能感受到慈母之心。

    每次往军中送干粮,阿娘总是会夹带一包她最爱吃的风干牛肉,还有亲手缝制的小靴子,镶嵌了兔毛的御寒手套。

    祝长安曾经百思不得其解,幼时她个子长得快,一年到头也不在家中,阿娘连面都见不上,是如何把每件衣服都做的如此合身的?

    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些物件都是母亲日日夜夜的思念。

    可惜谢承祜贵为太子,享尽世间荣华富贵,却从没有体会过慈母之情。

    陪着圣人吃了两盏茶,英王与公主先后求见。

    圣人看到女儿进殿,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眸瞬间泛起涟漪。

    这一切变化祝长安看在眼里,而谢承祜只会看得更清楚些。

    “儿臣瞧见青莲他们正在排练歌舞,看上去倒是新鲜。”

    谢承华依偎在圣人身边,捂嘴轻笑时,眉心的花钿金光闪动。

    “是承义学了一首新曲子,说是要演练给朕听。”

    回想起韦承义站在廊下一股盛气凛然的样子,祝长安眼皮跳了跳,也不知这小郎君为了邀宠究竟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承华突然回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她的心更是狂跳不止,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祝长安的预感总是没有错的。

    觥筹交错,酒过三巡,祝长安正陪着太子和各国使节敬酒,殿中甩动水袖的舞女纷纷散去。

    一时间,乐师们停下拨弄琵琶的手指,原本祥和的喧闹声突然安静下来。

    祝长安奇怪地侧眼看去,韦承义换做一身伶人打扮,跪坐在圣人身侧,鹅颈弯曲,低眉垂目,露出一片瓷白。

    “臣今日弹奏一曲为陛下贺。”

    亲眼看到一个男人摆出这副伏地做小的姿态,满殿的文武百官脸色都不好看。

    中书右丞假装喝酒,实则用手挡住眼睛,坐在他身边的翰林学士更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不过他们越是这样,圣人看在眼里却越是愉悦。

    她颇为赞赏地朝韦承义点了点头:“果然还是爱卿有心。”

    至于谁没有心?在座的都被骂了一遍。

    圣人这一眼给了韦承义极大的鼓舞,像是斗场上赢了头筹的公鸡,轻快地拨弄着琴弦。

    这琴声初听来悠扬漫长,转轴拨弦,嘈嘈切切却越来越急。

    和着琴声,韦承义低声吟唱:“石榴裙翻如意娘,金樽尝过把云狂,莫问神仙逍遥否,只问人间有颜郎……”

    圣人眯着眼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拍子,听完唱词之后忽然瞪大了眼睛,毫无征兆地掀翻了御案上的金樽。

    “别唱了!”

    君王之怒,雷霆万钧,所有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兵部侍郎正夹了一块鹅掌鸭信,吓得筷子都丢了,油腻的鹅掌掉落在衣袍上。

    祝长安随着众人俯身行礼,口中称:“陛下息怒。”

    圣人的目光如冷箭射在韦承义身上,只这么一眼似乎就能断定生死。

    刚才还满脸酡红的小郎君此刻嘴唇苍白,连滚带爬地抱着琴跪在地上,只能无助地颤抖磕头。

    “陛下息怒,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请陛下饶恕。”

    生死攸关,他也顾不上平日里最在意的容貌形态,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都不敢擦拭。

    听着期期艾艾的哭诉,圣人铁青的脸色逐渐回暖,只是眼里的杀意仍旧不减。

    “这是谁教你唱的词?谁给你写的曲子?”

    祝长安回想了一遍曲谱,突然灵光乍现,明白了什么。

    这首曲子听来倒像是男女欢好所作,他们颠鸾倒凤翻云覆雨,女子叫如意娘,男子叫颜郎,这般风流快活,即便是神仙也难抵。

    可是,祝长安心里大惊,如意娘分明是圣人的乳名!而那颜郎……

    她瞥了一眼跪在群臣中的上官赫,见他果然浑身瑟缩,连连发抖,尤其一双肩膀忽上忽下,恨不能把头埋进肚子里。

    原来这首曲子写的是圣人和上官赫。

    祝长安几乎下意识想到太子,除了他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旧事重提,看来韦承义就是陆平川口中太子的成算,他是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迫圣人就范。

    圣人固然不在乎男女贞洁,但作为一代帝王,她在乎的是在群臣面前的威严。

    谢承祜早已经把圣人的内心看得通透,想要攻破看来轻而易举。

    “臣也不知,只是前2日去白马寺祈福,突然在路上听了这首曲子觉得好听,所以才想借此机会献给圣人。”

    韦承义哭得委屈极了,他委实不知道这首曲子究竟代表着什么?自己精心谋划,想要借此机会复宠,不曾想当了别人的手中刀。

    “哦?白马寺。”

    圣人盛怒不减,眼神深不见底,她警惕地瞥了眼太子和英王,把最后一束目光落在谢承华身上。

    “华儿。”

    公主本来正在看戏,冷不丁被点名,下意识喊了一声:“在呢!”

    圣人脸色更加不妙,指着韦承义吩咐:“你给朕好好查查,这首民谣到底是从何而来?”

    说完,圣人毫不在意所有人诧异的目光,竟然甩袖离席!

    尚膳娘子精心准备的螃蟹宴还端上来,大家愣在当场,面面相觑。

    祝长安扶着太子起身,手底下用了五分力气,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道:“殿下好谋算,不过这一局就要决生死了,若是让陛下知道,殿下可不止被废那么简单。”

    谢承祜低头整理衣摆,也不看她:“宫正怎么确定这事和孤有关呢?你可别红空白牙诬陷孤。”

    “殿下就不怕公主查出来?”

    “孤没做过,何惧之有?”

    两人正说着,云想容的贴身宫女突然跑过来,压低声音对祝长安说道:“圣人要传召你。”

    祝长安神气地回头瞥了太子一眼,弦外有音:“殿下忘了?臣这里还有一个变数呢。”

    谢承祜伸手想要扯她的袖子,手指弯曲,想到身边的宫女又缩了回去。

    祝长安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好笑,侧头眨了眨眼睛转身离去。

    圣人这边的情形并没有她料想中这么惨烈,既没有砸碎杯盏碗碟,也没有随意杖杀或处死宫人。

    只是连云想容也不敢进去陪着,干巴巴绞着帕子站在门口,等着祝长安来救火。

    “圣人本来已经息怒了,韦承义刚才哭哭啼啼过来请罪,也不知和圣人说了什么,里面争执起来,圣人刚刚命人将韦承义拖了下去。”

    祝长安看了一眼云想容捧在手里的粥:“这是要让我端进去?”

    万一一个劝不住,给圣人递一个可以砸的东西?

    云想容尴尬地收回手:“不用不用,你先进去,等劝住了再传唤我。”

    祝长安深吸一口气,整理衣装,推门而入。

    “你觉得这件事与太子有几分关系?”

    祝长安还没来得及行礼,圣人平静的声音从头顶悠悠传来。

    她赶紧跪在地上,脑中飞速转起来。

    圣人问的不是与太子有没有关系,而是有几分关系,至少证明她心里是怀疑太子的。

    如果此时急于帮太子洗清嫌疑,落在圣人眼里恐怕不妥。

    祝长安沉思片刻才回答:“臣不知。”

    圣人挑眉:“你与太子同进同出这么些时日,你会不知?”

    “太子胸中有丘壑,即便与臣同进同出,臣也无力揣度其心意,只是近来东宫若有事,臣所知已经全部呈报陛下,太子入宫臣也一直追随,实在不知究竟是何时动的手脚。”

    她这话听着像是肯定太子有罪,但仔细听了,又有许多理不清的地方。

    圣人抬眼上下打量着祝长安,突然开口问道:“你不会喜欢上太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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