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荧荧,祁昭顺着廊柱走着,此时殿里人已去了小半,她恍惚着走回原处时,才发现景珩已经不见了,梁司赞面色发白地看着空位,位置上空余一根金钗。
一盆冷水顿时劈头泼下,浇没了祁昭游走的神思,她越过乱哄哄的人群,飞快走到殿外,视线直觉般的看向假山处。
几个矮小的身影闪入其中,动作迅速至极。
心里暗骂一声,祁昭拔腿追去进了假山,假山层层叠叠,四处还有高树掩映,祁昭手上揣着离开未央宫时顺走的一颗夜明珠,可哪怕明珠明亮至极,一时也照不尽这黑魆魆的夜。
她脑海里浮现出假山的地理位置,假山长约三十丈,宽约十丈,行路艰难,方向难辨,紧邻着一旁的玄台湖。
湖?祁昭步伐不停,脑海里浮出遇见幸姑那天发生的事,朝玄台湖走去,假山高矮不一,最高处有五丈余,祁昭一跃而起,执着明珠跳上去俯视,高处冷风森森,风中吹来雪粒,雪粒在脸上化开,带来丝丝冷意。
整个假山的形貌一览无余,是张牙舞爪般索命的鬼怪,她在高处跳跃,几跃就到了玄台湖边,玄台湖与假山相连,湖中有山,山中有湖。
风声、雪声、树枝折断声和远处未央宫里的推杯换盏声一齐传来,众多声响中,她听见一道利器入肉的微弱响动。
瞳孔一缩,祁昭紧追着那道声音跑,到了玄台湖一个隐秘的角落,这角落正好被三块山石合围,剩下一面与湖水相连,内部形成一个中空的结构,入口矮小,不易察觉,正是夜黑风高,杀人抛尸的上好之地。
入口处,一阵风送来浓稠的血腥味,祁昭呼吸急促一瞬,脑海空白,不知道应该想些什么,她闭眼一瞬压下脑海中的纷杂情绪,刚冷静了一点,谁知眉心的咒印就大亮起来。
白光急促地闪,绽放出骇人的光芒,一瞬间,祁昭手上的夜明珠甚至都比不上咒印的亮度。神秘符文在祁昭眉心完整显现,古老的咒语躁动起来,传递出从未有过的急切慌乱和兴奋。
祁昭大惊,面色水一般沉,她顾不上隐藏自身,神力聚集在左手掰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大块山石,路径终于变高变宽,祁昭矮身进去,弯腰走了五六步后到了一个宽敞点的地方。
眉心咒印的急切程度还在节节攀升,假山深处三道呼吸声传来,一道急促,一道惊惧,一道微弱,祁昭嗅着浓到骇人的血腥味,慢慢抬起了头。
“嗯......”
虚弱的闷哼从眼前被压制住的小孩身上传来,夜明珠照得山洞里纤毫毕现,景珩冒着汗珠的额头,泛白的嘴唇,以及软绵绵垂下去的左手一一进入祁昭眼里。
“谁?谁在那里!”
她身上是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宫人,面色惊恐地四处张望,手里紧紧抵在景珩心口处的匕首也停住了。
祁昭反而松了口气,她站定,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打过去,正正落在身上那个惊恐女孩的肩头,她惨叫一声,手里的匕首哐当落地,后退几步软倒下去。失去威胁,景珩发软的身体支持不住自己的重量,也慢慢滑落在地。
她落在一汪血水里,祁昭走近,蹲下检查她的身体,余光看到地上另一侧呼吸渐止的一个宫人,“你杀的?”
“是......”
祁昭没有多说,帮她接上手骨后擦擦她脸上的血水。
咒印已经安静下去了。
“鬼,有鬼......”
躺在地上那小宫人喃喃着,瞳孔剧烈振颤,她看不到祁昭,却能看到景珩,非人的未知存在吓得她不住颤抖,巨大的恐惧席卷她的身躯,小宫人咽了一下口水,早把主子的任务抛之脑后,心里想的只有活命二字。
她强撑着转身,往外面爬去。
祁昭背对着她,没有动作,但景珩看到了,景珩不仅看到了,还迅速想到了她活着离开会产生的后果,电石火光间,景珩就下定了决心。
她的身体甚至比她的思绪动得还快,还没等哆嗦着身子的小宫人爬几步,景珩便拾起了身边沾血的匕首,猛地扑过去。
本就是几步远的距离,小宫人还没反应过来,那把由她带来的匕首在杀死她同伴之后,又刺进了她的心口。
“哧”一声,血肉被破开,鲜血飞溅出来,心脏破碎后,活力和生气迅速从这具身躯中逝去,她死了。
匕首还死死握在景珩手里,她在血液溅出时闭上了眼,此时再睁开,视线正好对上了小宫人圆瞪的双眼。
当——
铁器落地,沉默被砸碎,景珩看着手里的血,视线茫然一瞬,立刻转头去看祁昭。
——她杀人了。
祁昭还蹲在原地,咒印在小宫人死前亮了一下,亮度和孙秀华以及幸姑差不多,她想不通这些事情,先抬头望向着惨烈的战场。
两具尸体,一个鬼,一个连杀两人的小孩,不管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什么好地方。
景珩弱弱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祁昭有心想夸她一两句,毕竟不是谁都有命能逃过一场精心准备的暗杀的,而景珩做到了,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决断力和执行力,成功将自己从生死一线的绝望情景中救出。
满分答卷,于是,祁昭正眼看她,小孩一身血水,双手细细地颤抖,她走过去轻拍景珩的头,“没事的,第一次杀人都这样。”
这不妨碍你仍然是名合格的战士。祁昭眉心微皱,她好像也见过别人这样颤抖。
“哇,呜呜呜。”
......嗯,祁昭一脸迷糊,怎么又哭了。
她只好无奈地抱住她,老老实实地哄,“没事啦,坏人已经死了。”
“呜呜呜。”景珩哭得抽抽噎噎的,“我正在位子上坐着,梁司赞突然被叫走了,接着有穿着御前衣裳的人来,说母君找我,我就跟着走了。”
“结果,结果她们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我路上跑了好几次都没跑掉。”
祁昭搂着景珩的背,梁司赞一看便是景嫱的人,那害景珩的人肯定就在几位已经参政多年的王婧里了,这太明显了。
哭了会儿,景珩像是冷静下来了,她从祁昭怀里出去,望着旁边那两具尸体,“就算我把这事嚷嚷出去,母君也不会为我做主的。”
于是她起身把她们推进了湖水里,玄石湖很深,现在又是冬日,大半湖面都被冰封住了,落进水里的人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浮出水面,想必幕后主使之人打得就是这个注意吧,不然也不会选在这个地方了,不过现在倒是便宜了景珩。
很快,两个小宫人沉入水面,地上的血迹也被水冲走,不过一会,山洞内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已经没什么异常之处了,就算还有些奇怪,只要没人大肆搜查就没什么。
可此时正逢年节,“失足落水”的是宫人不是帝姬,又有谁会去查呢?
碎月殿的屋顶仍和往常一样,但祁昭现在一丝睡意也无,她盘腿坐在屋顶上,在脑海中拼凑出消除煞气的条件。
第一次,是孙秀华性命垂危;第二次,是幸姑落水;第三四五次,都是宫中的普通宫人,这五次都没有什么不同,幽行咒像是一个探测仪一样,远远的就察觉哪里有人濒危,立刻闪闪发光提醒她快点化身为一个行善救人的好心人,赶过去救下她们的命。
唯独今天不同,祁昭在心里不断对比,今天她救下的是一个被暗杀的燕国帝姬,她与自己有几分交情,她年幼、无知、单纯,甚至还有几分胆小,她有什么不同?
死亡的胁迫程度不同吗?不,六人中最可能死去的是幸姑;年龄的原因吗?也不对,上次还有一个刚入宫快被打死的五岁孩子呢;是地位的高低吗?更不可能了,人间尚分贵贱,地府的符咒对人命大多一视同仁。那是为什么呢?
祁昭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她满脸怨气,顶着青黑的眼眶蹲守在景珩床前。
景珩一睁眼,身边的鬼就追上来,也不说话,就看着她。
大早上就见到一张憔悴的脸,脸上的两颗眼珠子还直直瞪着她,景珩着实吓了一跳,她昨晚睡得并不安然,梦里都在和人搏杀,现在醒来又是一阵暴击。
摁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的心脏,景珩虚弱地微笑,魂都飞走了大半,“前辈,有事吗?”
祁昭想不明白,景珩与其他人到底有什么差别,她也没有三头六臂,一个身体装一百个魂魄啊,怎么就能反应那么大呢?
她绞尽脑汁地想,越靠越近,半边身子都上了景珩的床。
景珩这下完全清醒了,飞出体外的魂魄瞬间归位,鬼带着凉意的身体逐步靠近,她被逼得不断后退,“前辈......”
前辈的手很不老实,不仅扒拉开她的衣服前后看看,还神色严肃地捧着她的脸上下端详。
景珩被她弄了个面红耳赤,声音小小的,“前辈......”
毫无特别之处,祁昭失落无比,放下景珩的脑袋起身,景珩忙缩回被窝,从被窝探出一个小脑袋看她。
“唉。”前辈叹了口高深莫测的气,转身走了。
?
顶着一脑袋的问号,景珩云里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