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样过去,除了宫中死了两个贪水的小丫头外,皇城中没起一丁点风浪,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冬雪覆盖大地,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起开。”
热气腾腾的厨房里,狭小的灶台上放了一屉刚包好的包子,白嫩嫩的面皮里包裹着香甜酥软的馅儿,包子旁是咕嘟嘟冒着泡泡的米粥,祁昭将挡路的帝姬殿下拨开。
景珩扒着桌沿,满脸佩服地守着祁昭做饭,“前辈,你好厉害啊,怎么什么都会。”
手里捏包子的动作不停,祁昭睇了她一眼,“不然像你一样,只会做些黑乎乎的饱腹之物吗?”
那天之后景珩没受什么影响,依旧生龙活虎的,但孙秀华不知怎的又风寒了,病得连床都下不了。
一个病一个小的,整天吃些丑而无味的饭食实在残忍,祁昭自认以后要做个古往今来第一菩萨心肠之鬼,自然不会冷眼旁观。
面团在祁昭手里逐渐成型,细细剁好的馅被包裹起来,很快,一个个小巧可爱的包子就齐齐进了蒸笼里。抖落手上的细碎面屑,祁昭伸着拦腰出门,今日是难得的晴天,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落,驱散了笼罩在大地上的冷寂。
孙秀华这次病得很重,其实不止是这次,祁昭很少见到她健健康康的样子,永远是大大小小的病纠缠在她那副一碰就碎的身体上,只不过这次的情况严重到她无法假装健康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孙秀华就是重山接着峻岭不停歇地倒,路过窗户时,祁昭听见一阵艰难的咳喘声,像老旧风箱发出的哀鸣。
她眼神暗了暗,望向院子里的梨树,树上压满了雪,冷岑岑地透着死气,一窗之隔,躺在塌上的人也像冬日的梨树一样疲弱,可梨树尚且有再春之日,孙秀华只怕......见不到下一个春天了。
半月过去,死亡的气息逐渐蔓延,碎月殿被哀伤笼罩,景珩早在孙秀华一日日苍白的脸色里得知了这个可怕的事实,悬在孙秀华头顶的死亡之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残忍地斩断她和人世间的缘分。
现实铺天盖地朝她压来,窒息感丝丝缕缕攀爬上她的心脏,夜晚,当冥冥的暮色缓缓袭来,景珩在院子拐角处轻轻拽了下祁昭的衣摆,“......前辈。”
昏暗里,她的惶恐一览无余,轻轻颤抖的手指起来似在哀求,“......前辈。”
祁昭静静地看着她,一语不发,轻轻地摇了摇头。幽行咒不再对孙秀华有反应,她没有逆天夺命的本事。
夜色流淌着,从天际一路流进景珩的双眼里,最后一丝暮光消失时,她眼里渺茫的希望随之黯淡。
她松开手里牵住的衣摆,“我知道了......”
那天很快到来,阳光温柔落在大地上的一个中午,景珩在孙秀华正对着的窗前捏了整整齐齐的一排小雪人,雪人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喜庆地朝向屋子。
当她小跑着回去时,惊奇地发现孙秀华竟衣着整齐,神情温和地坐在门前。
“阿珩来了。”孙秀华语调温柔,眼神像一双温柔的手,留恋地抚摸着景珩,“阿珩长大了呢。”
景珩来不及为她难得的精神而高兴,死亡之剑很快在她眼里具象化,悬住它的那根细线岌岌可危,“奶母......”
双腿被灌了铅,不知名的东西攥住她的心脏揉捏,天地开始旋转,景珩听见自己机械地重复了一遍,“奶母......”
孙秀华笑看她,“阿珩,最后去给我折一枝梨枝吧。”
长亭相送,杨柳依依,可惜,现在没有长亭,也没有杨柳,只有一树寥落的梨花雪,祁昭抱胸站在门前,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景珩爬得很高、很快,仿佛只要她一直爬下去,就能摆脱身后追来的魔鬼似的,孙秀华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席卷天地的风声中转向祁昭。
鬼差要来了。
祁昭平静地回望,苍白干瘦的女人仔仔细细地端详她,“原来恩人长这个样子。”
她开始回忆,回忆那些发生在这个院子里的事情,祁昭懒得同情别人,更何况她们今天才算得上第一次见面,可她还是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我要死了......”孙秀华缓缓道,“我早就应该死了,但你救了我,你是个好人。”
好人......祁昭的思绪飘向远处,双手沾满鲜血的她,也能算是一个好人吗?
“我活到今天这个地步,没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有阿珩。”孙秀华乞求地看她,“恩人,算我求你,以后多照看她几分吧。”
她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身上的生气就迅速衰败,一阵风吹过,孙秀华的尾音散在风里,像屋檐上纷纷扬扬飘下的雪花。
她死了,雪落在她脸上,凝成一滴泪水,祁昭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庭院里的梨花还未绽放,景珩拿着光溜溜的梨枝跑过来,脚步声是装出的欢快,“奶母。”
脚步停下,她的奶母再也不会回应她的呼唤了,“......奶母。”
几步并作一步,她扑到孙秀华身上,悲伤地大叫起来,“奶母......奶母!”
触目惊心的永别,祁昭心口一瞬钝痛,她捡起景珩掉在地上的树枝,放到孙秀华身上,转身离开。
哭声渐渐远去,祁昭停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叫住眼前的鬼差,“黑白无常。”
一黑一白两个女子同时看向她,白无常笑出来,“你出来了啊,上次见你时你还在清宁宫屋顶上做蘑菇呢。”
祁昭斜她一眼,你才是蘑菇,你全地府都是蘑菇。
黑无常手里拘着一个魂魄,烟蓝色的魂体缩成一团,眼神呆呆的,祁昭伸手碰了下,凉凉的魂体在勾魂锁下神智全无,没有任何反应。
“她死了?”
“不然呢?”白无常从黑无常手里拿来魂体,举到祁昭眼前让她看,“死得很彻底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黑无常听到墙外的哭声,多看了祁昭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