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非衣醒来时山洞里正是黑漆漆的一片，让人觉察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他的身体还维持着依偎在冉慈怀中的姿势，似乎这样能给他提供极大的安全感。
但是比起肢体上的酸痛，先找上他的是胃部空荡荡的感受，像是饿了好几天的人，凭空生出了一种自己能吞下一头牛的错觉。
可是他依旧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大有就这样再睡过去的架势。或许是他懒得动弹，又或许是他不想惊动冉慈。总之他就这样忍受着，饥饿也好，难受也罢。
他早已习惯了忍受。
然而尽管他的动作再轻，睡梦中的冉慈还是似有所觉。她悄无声息地掀开了眼睑，迎入眼眸的便是裴非衣安静的睡颜——亦如他这个人一般安静。
冉慈这两天在外行走，不可能不惊动其他人，所以她多多少少地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有关裴非衣的评价。
村里的人说不出什么文雅的词汇，污言秽语也没必要停留在她的脑海。那些人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在骂裴非衣是个浪荡的死断袖。
断袖这件事裴非衣本人亲口承认过，冉慈对此没什么想说的。可是有关那些说他浪荡的评价冉慈倒是不敢苟同。
虽然裴非衣晌午做的那件事实在是不能称之为高尚，但他也不该是村民口中那般下贱的模样。
一个在意识被控制时还能挣扎着掉两滴眼泪的人，怎么会甘心让自己一直沉沦？只怕是他还没能真正走出来吧？
不过没出来也好，裴非衣越是脆弱她才越有可乘之机。
冉慈在空气中喷洒了一些助眠的药水，然后起身离开了这里。她要趁着夜色去盖房子，只能让裴非衣多睡一会儿了。
等到裴非衣再次醒来的时候，冉慈正准备躺回他身边。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裴非衣不说话是因为晌午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尽管他能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像个旁观者一样清醒冷静，但当时他的确意乱情迷。
但是哪怕是现在说起来也很难不让人觉得后怕……要不是冉慈最后停了下来，事情恐怕就要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他裴非衣是可以雌伏不假，但不该是被压着雌伏于别人身下。他已经做过一次玩物，他不想再做第二次。尤其是冉慈那怪物一样的身体，她明明是个女人怎么还会长出那东西……
一想起冉慈当时的“异样”，裴非衣就不由得感觉到一阵恶心。他努力地收敛着自己的情绪，试图不让冉慈感到异常。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样的做法正中冉慈下怀。
在冉慈不择手段向上爬的那些年里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她可太熟悉裴非衣这种隐忍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养虎为患。
这个念头刚一划过，被带起杀心转瞬间又被血脉之中流淌着的傲慢压下。冉慈隐隐有些期待裴非衣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了。
她率先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死寂：“可是被饿醒了？”丝毫没有提及晌午那件事的打算。
“嗯。”裴非衣顺坡下驴。不论冉慈眼下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开口，只要对方不再提那档子事，那他也没必要上赶着给自己找难堪。
得到了裴非衣的答复，冉慈任劳任怨地下了床，等她再回来时手里便拎着一个竹筐。筐里装得是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和一瓮白粥。
前几次都没在吃食上提过疑问的裴非衣，这次倒是破天荒地问了一嘴：“你都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冉慈不疑有他，顺嘴回道：“和村长换的。”其余的就没再多说，连究竟是用什么交换的也没提。
裴非衣状似好奇：“你竟然会和村长打交道。”换作是他这个办法恐怕就行不通了。
冉慈目光微动，轻轻地在裴非衣的鼻尖点了点，笑着说道：“傻公子，我要在原先那块地方盖房子，指不定要闹出多大动静来。若是村里没个熟人兜底，以后哪里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裴非衣语塞，却不免觉得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他当初孤身一人来这穷乡僻壤的时候就是因为没想到这一茬，以至于后面流言四起他也无力辩驳，心灰意冷下才和那农夫勾搭到了一起。
想到这里，裴非衣的眼神中不免带上了两分厌恶。不知是对那苍蝇逐臭的农夫，还是对他自己。
冉慈看他眼神怔愣，便偷偷抓了一缕他的头发在指尖把玩。心中不免暗自琢磨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人对自己敞开心扉呢？
裴非衣浑然不觉当下有何异状，心思尽数放在了一件事上：既然冉慈能够轻而易举地与村中人打成一片，那她恐怕也不是非自己不可……若是以后能好聚好散也就罢了，就怕是这女人动了歪心思，自己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他正想得出神，身体却冷不防地被人压在了床上。未等他挣扎，眼前便陷入了深不见底漆黑。几缕纤弱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脸颊上，细密的痒意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但是身体像是僵化了一样动弹不得。
一如当年那个让他绝望的夜晚。
裴非衣的双手被禁锢在他的头顶，始作俑者的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他的咽喉，只要稍稍用力，他的脖子恐怕会被立马捏断。冉慈骑在他身上，双眼中猩红显现，她语气冰凉：“你，要逃离我么？”
要逃么……当然是要的……
裴非衣呼吸困难，意识也逐渐模糊。他感觉到唇上有一片冰凉柔软贴了过来，齿舌纠缠间勾出了点点血腥味。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有如爱人间的絮语，他竟然会鬼迷心窍的觉得那是世间最温柔的声音。
浓情蜜意地温存间骨骼被挤压得发出哀鸣——冉慈掐断了他的脖子。
下一个瞬间，裴非衣从床上惊坐起来，带着满身淋漓的大汗。他的旁边，冉慈还在安然入睡，就好像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一场梦一样。
“真的是梦吗？”裴非衣摩挲着自己的唇瓣，低声呢喃。
良久，安静的山洞中响起了幽幽的呜咽。
冉慈似是被他惊动，辗转着坐了起来。一睁眼，她就看到了一个披着月光垂泪的破碎的人儿。心中立时酸软地一塌糊涂，她想也没想就把人拉近怀里极尽安抚。
许是她这般温柔的模样与裴非衣梦中大相径庭，他竟然没有挣扎，反而是忍不住想要依靠她。
他哭了多久，冉慈就抚慰了他了多久。直到他渐渐平静，冉慈才温声问道：“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么？”
“嗯。”裴非衣带着鼻音点了点头，那个梦太可怕了，他从没那么真切地感受过死亡。
“别怕，梦都是假的。”冉慈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兴许是因为你中午没吃饭，所以才会做噩梦的。我托村里的人炖了一盅鸡汤，你要不要用一些？”
裴非衣木讷地应下，直到冉慈把同梦中截然不同地食物递到他手心里，他才真的踏实得感觉到现在就是现实。
冉慈哄着他用了些，整个人表现得温柔得不像话。裴非衣目光流转，示弱般拉着冉慈的衣袖：“你是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
“嗯，我当然不会伤害你。”冉慈的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让人一看就觉得安心。
裴非衣眼眸低垂，最大程度地发挥着自己的柔弱：“以前也就算了，你能为了我向这个世界的意志发誓你绝对不会伤害我么？”
冉慈的笑容虽然没有褪去，但也有一瞬间的僵硬。该说是她小瞧裴非衣了么？竟然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
真是敏锐啊。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攻略一个人还是得攻心为上，没有条件就要创造条件。她都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区区誓言又岂会让她半途而废？
她丝毫也不拖泥带水的举手立誓：“我，冉·慈，以真名向世界意志起誓，此生绝对不会伤害裴非衣。”
裴非衣见她行为果断，立马补了一句：“你要是有一天抛弃了我，也是会令我受伤的！”
冉慈莞尔一笑：“我知道了。”她又举着手把裴非衣刚才的条件加了上去。
山洞外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一道紫光带着万钧的架势直接砸在了冉慈身上，在她颈间留下一圈荆棘一般的疤痕，远远看起来像是项圈一样。
裴非衣被这架势吓了一跳，他原本之前只是瞎猜这样会有用，没想到真的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冉慈感受着脖颈间的刺痛，心中略微无奈，她这算不算真的栽在裴非衣手里了？
她有些幽怨地拉着裴非衣手放到那处疤痕上，“这下你安心了吧？”
裴非衣像是触电了一样想要把手缩回去，却被冉慈握得更紧。她感慨一般说道：“我这辈子非你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