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是软的

    柳青青被关进了柴房,一连几日,她都见不到素衣,上官澄厌恶她,不许任何人给她食物。

    她的前半生总是顺从别人,如今为自己争一回差点把命都赔进去,想到这,柳青青自嘲地笑了几声。

    “咔嚓”两声,门外的锁被解开,外面的光随着门推开落了进来,柳青青揉了揉眼睛,看着地上的影子慢慢拖长。

    一抬首,来人是苏秋水,她一身绯色罗裙,手腕上戴着晶莹剔透的玉镯,养了几日,连带着气色都红润起来了。

    她慢慢拖着软若无骨的身子跪好,双手交叠,以头贴地,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阿浅,我对你不起,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愿你饶过我的性命,哪怕你让我当牛做马,我也绝无半句怨言。”

    苏秋水走近,将她扶起,瞧见她苍白的脸色更是心中刺痛,封建的殉葬习俗是吃人的恶习,柳青青也是可怜之人,她有理由怪她却又不想怪她。

    她取出丝帛帕子,一点一点细细擦净柳青青脸上的泪:“我知你心中苦楚,故我不怨你。”

    忽然她动作一顿,眸光落在远处,话锋一转,又道:“可你我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我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你离开这里,余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柳青青一脸错愕,她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还没反应过来,她便被苏秋水拽着手一路踉跄着出了柴房。

    皇陵侧门,有一辆马车停留多时,华盖四角垂下的青绿色流苏轻轻晃动,见苏秋水和柳青青过来,素衣不知从哪里出来,搀扶柳青青上了马车。

    车夫正准备驱车,柳青青却撩起帘子,探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阿浅,送我一程吧。”

    她刚刚说出那么多狠心的话,柳青青还邀她同乘。鬼使神差的,苏秋水点了点头,应下了她的请求。

    车轮滚动,离皇陵也越来越远,苏秋水时不时撩开帘子看马车行至何处。

    柳青青唤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了。

    “阿浅,你随我一同离开吧。”

    苏秋水维持着淡漠的深情,浅抿了一口竹叶茶:“为何?我们已不再是朋友。”

    她拉着苏秋水的手,眼神关切:“那不过是你的气话,我看得出来,你是想离开的。”

    苏秋水抽出手,忍不住开口道:“我是无处可去,可也不愿颠沛流离地过着后半辈子。”

    她说得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是上官澄在意之人,柳青青带着她,注定要东躲西藏过日子。

    此时,车夫拉紧缰绳,缓缓停住了马车。

    她取下手腕的金镶玉镯,用手帕包着塞到柳青青手里:“就送到这吧,我该下车了。你只消记得,别再回来,北上也好,南下也罢,我给你准备了盘缠,省着点花,后会无期。”

    柳青青想拉住她,却只抓到了她丝滑的衣袖。

    车夫挥动鞭子,马车又动了起来,柳青青只能透过后面的窗子望着她的身影,不知不觉就已泪流满面。

    见马车在竹林消失,苏秋水长吁了一口气。

    带着斗笠的段鹤环抱着佩剑出现在她身后,传出幽幽的声音:“值得吗?”

    苏秋水没有被吓到,她早就发现他跟在马车后面了,如果她答应柳青青一起走,那她们谁也走不了。

    “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这都是人心衡量的,我心中自有一杆秤,无需他人置喙。”

    她话音一落,看也不看段鹤便提起沾染了零星泥点子的裙裾往回走。

    “伶牙俐齿……”

    他说得小声,可苏秋水听得真切,“段掌印可是在暗暗骂我?”

    斗笠下的俊脸唇角微微上扬:“苏小姐的耳力倒是极好。”

    苏秋水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淡淡道:“自然是比不上段掌印,有这样神出鬼没的本事。”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竹林小径,竹叶沙沙作响。

    段鹤忽然加快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你猜为何我会出现在此处?”

    他不说,她也猜得到,肯定是上官澄怕她跑了,所以让他跟着。

    段鹤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是,也不是。”

    上官澄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住柳青青的性命,苏秋水做的一切,是上官澄给她的纵容罢了。

    苏秋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掌印这是何意?”

    段鹤微微挑眉:“陛下连一碗粥都不许宫婢送到柴房,苏小姐觉着,陛下会大发慈悲许你放她走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他的话点醒了苏秋水,可为时已晚,她已经追不上柳青青的马车了。

    竹林中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苏秋水一转身,便见几个黑衣人提剑飞来。

    段鹤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还看什么,跑啊。”

    她的裙裾过长,一路奔跑,被带刺的荆棘划破了,她不像段鹤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健,没一会儿,她就跑不动了。

    苏秋水一把甩开段鹤的手,手支在膝盖上,大口喘气:“你跑吧,我跑不动了,你去搬救兵救我……”

    段鹤大力将她拽起,只道:“莫说丧气话,若是刺客冲你来的,我搬了救兵,也救不了你。”

    她被段鹤带着跑,回头一看,后面的黑衣人也越来越近,脚下忽然绊到了树根,整个人往段鹤身上撞,不巧的是,前面正是一个小坡,两人一同滚了下去。

    黑衣人追近,发现两人都没了踪影,又商讨着往下面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秋水没遇到过这样的危险,害怕地缩在段鹤怀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受到段鹤一直护着她的头。

    终于在土坡下的一个草坑停下,苏秋水压在段鹤身上,又担忧他护着她受伤,一抬首便碰到了他的嘴唇。

    两唇相贴,段鹤倒也不像传说中那般可怕,至少唇是软的。

    段鹤心跳加速,像要冲出喉咙,他侧过头,言语淡漠:“苏小姐,你压到我了。”

    苏秋水脖颈微红,尴尬一笑,讪讪地起身,又心虚侧首避开他的目光:“可不是我要沾掌印的便宜,这一切可都是巧合。”

    段鹤黑着脸站起来,也不理会她,显然是生气了。

    苏秋水摸了摸鼻子,暗想这人真是喜怒无常,他是个太监,又不能娶妻,生的哪门子闷气。

    反派果然都是怪人。

    天色不知何时阴了下来,他们从坡上滚下来,此时还不知哪条是回去的路。

    苏秋水杵着林中随手捡的竹棍,叫住前面越走越快的段鹤:“段鹤,你等等我呀。眼看着马上就要下起雨来,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

    段鹤停住脚步,回头瞪她,声音冷得像冬天的冰块:“万一黑衣人追来了怎么办?”

    苏秋水四处看了看,黑衣人并没有追来,况且他们摸黑回去,难道就不会遇到搜查他们的黑衣人了吗?

    “可是我走不动了,你要回去便自己回去吧。”

    段鹤继续往前走,苏秋水眼看着着急,又不想跟上去:“你去哪?”

    “找个地方躲雨……”

    苏秋水闻言,眸光微动,这厮倒也是个讲道理的人。

    走了几步,察觉到苏秋水还站在原地,段鹤又问道:“怎么不跟上?”

    苏秋水垂着眸,声音弱弱地说:“我脚崴了,就在逃跑的时候。你……”

    埋怨的言语还没出口,段鹤已经来到了她面前蹲下,盯着他宽厚的背,苏秋水慌了神:“做什么?”

    “上来,我背你。”

    她犹豫了片刻,慢慢吞吞地爬上他的背,刚搂住他的脖子,便被他往上颠了颠:“抓稳了,别摔下去。”

    下雨前的风吹得苏秋水身子发冷,忍不住抱紧了些,段鹤以为她担心黑衣人追来,安慰道:“前面的林子有几间竹屋,位置隐蔽,黑衣人找不到我们的。”

    苏秋水淡淡地“哦”了一声:“段鹤,你这么在意我吻了你,是不是有意中人啊?你是不是喜欢杜医官啊?”

    “为什么这么问?”

    没回答她的问题,还转移话题,应该就是了。

    “杜医官出身医药世家,乐善好施,许多人都受过她的恩惠,想来是个极好的女子。”

    段鹤往上颠了颠,苏秋水才止住了喋喋不休的樱桃小嘴。

    其实,段鹤对杜雪茶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

    “我……配不上她。”这话一出,苏秋水还听出了几分失落。

    什么,爱而不得也是小说反派的标配吗?

    到了段鹤说的竹屋,不过片刻,天雷大作,忽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火烛随风跳动,苏秋水接着微暗的烛光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家具大多是就地取材的竹子做的,从泛黄的程度来看,像是有些年头了。

    只是这里并无他人居住,却出人意料地整洁干净。

    段鹤不知什么时候搬来了几扇竹编的屏风隔在两人中间,又从柜子取出一套褐色的软布衣裳递给她:“近日多雨,我们明日再回去,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洗净再穿吧。”

    苏秋水双手抱胸,双眼紧闭,忽如其来的一阵心痛疼得她说不出话。

    “你怎么了?”段鹤见她异常,蹲下身看她,只见她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脸色发白,像是一个碎掉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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