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逞能

    京城到金陵的路途遥远,队伍日夜兼程,几乎到了深夜才休息,只为将半个月的行程压缩成一半。

    才第二天夜里,苏秋水就累得直喘气。

    夜深露重,营地里篝火渐渐熄灭,苏秋水扶着腰溜到一出僻静的溪边,脱下靴子将红肿的双脚浸入凉快的水中,舒服得轻叹一声。

    “这就受不住了?”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滑进水里,幸好突然出现的段鹤眼疾手快,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臂。

    月光下他的身影修长,手里还拿着个药瓶。

    段鹤将她拦腰抱起,放到草地上,蹲下身子看她脚上的水泡。

    苏秋水本能地往后缩,段鹤不由分说地捉住她的脚踝为她涂药:“别动,明日还要赶路,你想拖累整个队伍?”

    他说话冰冷,一点都不像关心人。

    苏秋水疼得直吸气,倔强地咬住唇,段鹤手上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何必逞强,明明可以……”

    “可以什么?”苏秋水突然抬起头,眼中闪着水光,“可以待在宫里,日复一日地等待?”

    她知道段鹤想说什么,段鹤本就不太想她来,如今怕不是觉得她像个拖油瓶?

    苏秋水不在乎这些,她一直在算离京城多远,找到合适的时机就跑路。

    正暗中盘算着,两人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段鹤猛地站起身,将她拉到身后,示意她别出声。

    借着月光,她看见一群黑衣人正悄然逼近营地,众人手中的剑寒光闪烁,分明是来杀人灭口的。

    “是陈永的人,他还没死心。”段鹤皱眉,将药瓶塞进了苏秋水手中。

    离出发不过两日,若水官死了,陈永就能名正言顺地重提南下金陵一事。

    苏秋水抓住他的衣袖:“你做什么?”

    段鹤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那双眼睛竟然有些温柔:“怎么?担心我?”

    苏秋水不想承认,抿着双唇不理他。

    段鹤点地飞起,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苏秋水躲在芦苇丛中,见段鹤一人独战五个黑衣人,身上的袍子被划开几个口子,有鲜血溢出来了。

    他身形矫健,如猎豹一般,但寡不敌众,又有一名黑衣人绕到段鹤身后,眼看着就要举刀劈下。

    “小心!”苏秋水顾不得隐藏,随手抓起地上的石块狠狠砸去。

    黑衣人吃痛回头,段鹤趁机一剑封喉,转头望向她的方向,怒道:“不是让你躲好?”

    左昭带人赶到时,营地西侧火光冲天,这些黑衣人原本是想烧死他们,段鹤与他们打斗,众人皆从睡梦中惊醒。

    “你……”左昭心头一跳,盯着段鹤血流如注的手臂,“为何不叫人?”

    段鹤还未回答,忽然身子一沉,直直往后倒下,苏秋水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在段鹤倒地前前接住了他。

    左昭急忙上前帮忙,却被苏秋水一把推开:“愣着做什么?快去请军医啊!”

    她撕下自己的衣摆,手忙脚乱地按在伤口上。

    左昭微微发愣,他看见苏秋水眼中泪光闪烁,包扎动作熟练,不像他认识的那位闺阁女子。

    段鹤苍白着一张脸,却还有力气调侃:“苏书吏……这是以下犯上……”话未说完,就被苏秋水狠狠瞪了一眼。

    她本想着趁乱逃跑,见段鹤受伤又心软了,声音也染上了哭腔:“闭嘴,你要是敢死,我就……我就搞臭你的名声。”

    想了半天,苏秋水也想不到能威胁段鹤的东西,就胡诌两句了。

    段鹤低笑一声,牵动伤口又皱起眉头,他的名声早就臭了,他可是大景第一奸宦,能止小儿夜啼。

    军医匆匆赶来,看到伤口发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刀上淬了毒!”

    军医配了解毒的草药,包扎过程中,段鹤始终紧握着苏秋水的手,捏得她指节发白。左昭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脸色阴晴不定。

    待军医离去,左昭突然上前:“段大人需要休息。”他强硬分开两人的手,“苏书吏,请随我去清点损失。”

    段鹤眼神一冷,却因伤势无法阻拦。

    左昭将苏秋水带到无人处,莫名其妙地质问:“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段鹤南下金陵要做什么事,他管不着,可他知道,苏秋水不应该无端卷进这样的祸事。

    原来他认出她了,苏秋水平静地回望:“左大人以什么身份问我这话?”

    左昭语塞,他的确没有立场,半晌才颓然道:“阿浅,与你妹妹结亲非我所愿,是父亲逼我的。”

    “这不重要。”苏秋水打断他,“从前那个我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是你那个故人。”

    远处传来号角声,是队伍要重新启程了,苏秋水转身要走,却被左昭拉住:“小心段鹤,他不似你看到的那般良善……”

    苏秋水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周旋其中,早就领会到了。

    段鹤受伤就不骑马了,改成了坐马车,军医见她对病人温和,便指派她去照料段鹤。

    段鹤死死盯着苏秋水的脸,似要看出一个洞来:“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苏秋水依照医嘱探了探他额前的温度,微微发烫:“没说什么,只说你不是良善之辈。”

    左昭这人一心为国为民,对皇室和朝中的站位不感兴趣,科举入仕做了许多利民的好事,未曾想也会在背后嚼他人舌根。

    “那阿浅怎么想我?”他的脸微微泛红,像是喝醉酒的微醺。

    苏秋水避开段鹤灼热的目光,故意用沾了酒液的帕子擦拭他手臂上的伤口,段鹤肌肉紧绷却一声不吭,她笑了笑:“段大人不是最会装模作样了吗?如今这是怎么了?吃醋了?”

    段鹤闷哼一声,趁机扣住她的手腕:“阿浅,人要向前看,你该不会还忘不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吧?”

    马车突然颠簸,苏秋水重心不稳撞进他的怀里,段鹤将她箍紧:“投怀送抱?”

    苏秋水不想与他争辩,默默拔下头上的玉簪,尖尖的那头抵在他心口:“段鹤,你再占我一句口头便宜,我就扎你。”

    段鹤恍惚了一下,她似乎与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放开她,却也不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到了下一个驿站,苏秋水搀扶着段鹤下马车,左昭心里本就压着一块石头,见他在苏秋水看不见的背后露出了挑衅的眼神,气得跺了几下脚。

    刚坐在木凳上,段鹤见苏秋水要走,立马龇牙咧嘴喊疼。

    苏秋水无奈回头,淡淡道:“我只是去给你煎药,哪也不去。”随后又摇摇头走了,不过是受伤了,怎么就跟小孩子一样离不了人?

    苏秋水才走,左昭就来了:“段大人伤重难行,不如本官派人护送先行回京?”

    “不必,”段鹤抿了一口热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本官与苏书吏缓行三日便追上来,到时候与大部队在金陵汇合,解决水患是陛下交代的事,我就这样回去,岂不是无功而返?”

    左昭盯着段鹤苍白的唇勾着笑,手中的马鞭几乎要捏碎了。

    等苏秋水煎药回来,只见段鹤临窗而立,外面正飘着牛毛细雨,空气中是雨水混着泥土的清香。

    苏秋水重重放下药碗,绕到他身后:“段鹤,你可演得开心?”

    她原本计划跟着大部队走,中途寻到合适的契机就直接跑路,可她跟段鹤两个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她煎好药才被驿馆的人告知,队伍已经出发了,段鹤自作主张让她留下。

    段鹤转过身,雨丝顺着窗飘进来,沾湿了他的衣襟,他笑得像一只得逞的狐狸:“阿浅,你误会我了。”

    苏秋水冷笑一声,从药碗里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汁,故意递到他唇边:“既然这么有精神,不如先把药喝了?”

    段鹤低头看了看,眉头紧锁吐出了一个字:“苦!”

    苏秋水挑眉,讥讽道:“这么大的人了,怕苦,要不如我加点糖?”

    段鹤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将药一饮而尽,不经意间还碰到了她的手指:“喝得快就不苦了。”

    苏秋水手一抖,差点把药碗打翻,迅速抽回手,耳根又不受控制地发烫:“你……”

    段鹤低笑几声,忽然开始咳嗽起来,这次是真的不舒服,他捂着肩膀,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

    苏秋水手足无措,忙扶他坐下看他的伤口:“活该,让你逞能。”

    段鹤靠在榻上,看她认真的模样:“阿浅这是在关心我?”

    “我是怕你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阿鱼了。”苏秋水冷着脸给他拆纱布,又重新上了药,动作轻柔。

    窗外雨声渐大,段鹤忽然握住她的手:“阿浅……”

    苏秋水垂着眸想抽回手,反被他拉紧:“做什么?”

    说话就说话,怎么像手上有导航一样,老拉着她的手。

    “在到金陵前,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跟紧我。”段鹤的声音低沉而认真。

    苏秋水一头雾水:“你又在谋划什么?”

    段鹤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摩挲她细长的手指:“明日我们走水路,比陆路快一日。”

    “你伤成这样还坐船?”苏秋水一脸难以置信。

    段鹤不语,其实他伤得不重,甚至可以说快好了,他只是看不惯左昭对苏秋水亲近得下一秒就要献殷勤,装病博她的同情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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