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房殿内,鎏金兽首的香炉吐出袅袅青烟,昨夜下过雨,殿内的气息也带着清冷。
陈浅浅侧卧在贵妃塌上,闭目养神。
昨夜上官澄突然拿出圣旨,搅乱了千秋宴,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丝毫不顾及她这个皇后的颜面,毅然决然地离席,引得众人议论纷纷。
玉宣在她身后为她按摩太阳穴,察觉到他指尖发颤,陈浅浅突然睁开眼睛看他:“抖什么?”
“娘娘恕罪,”玉宣扑通跪下,额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奴……只是担心娘娘凤体。”
陈浅浅冷笑一声,染着蔻丹的手挑起他的下巴:“本宫看你是怕了,昨夜陛下突然发难,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是不是都在背地里笑话本宫?”
她又忽然收回手,苦笑几声,她为难玉宣有何用,不过是看着他那张肖似上官澄的脸,把对上官澄的怨气撒在他身上而已。
她讨厌上官家的男人,他们自私虚伪,懦弱无能,难堪大任。
上官澄要对付七皇子一个小孩,还不是要借她的手?
只是没让陈永知道而已。
陈浅浅挥了挥手,声音像泄气一般:“罢了,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殿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抬眼便见思月走了进来:“娘娘,段掌印来了。”
陈浅浅坐直身子,凤眸微眯:“他来得正是时候。”
殿角的铜漏嘀嗒作响,珠帘晃动间,段鹤踏着晨光而入。
“娘娘金安!”他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抬眼时眸光锐利如刀。
陈浅浅把玩着晶莹剔透的杯盏,皮笑肉不笑道:“段卿,昨日让人去司礼监寻你,元山说你不在,真是让本宫一顿好找啊。”
“娘娘这般惦记臣,臣心中惶恐。”
陈浅浅走到段鹤面前,用细长的护甲挑起他下巴,她初见他时便觉得他有几分姿色,只可惜是个太监。
“听说陛下派你南下金陵?”她声音轻柔,却不像在问话,像威胁。
段鹤笑了笑,恭敬道:“确有此事,臣只是作为水官的副手,随行记录些受灾数据罢了。”
陈浅浅收回手,他是想说他无实权,她转身从案几上翻出一封密信,狠狠甩在段鹤脸上:“这是前几天从金陵送来的密信,有人在金陵见过七皇子,本宫要你办一件事,让七皇子有去无回。”
段鹤垂眸扫过信笺,面色不改,他知道七皇子的事迟早会暴露。
陈浅浅从容地倒茶,似在自言自语:“段卿,本宫让你杀苏秋水,可每一次她都能躲过一劫,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本宫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就当你将功补过吧。”
段鹤将信笺藏入怀中,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娘娘明鉴,臣定当妥善处置。”
他抬眸时,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如同深潭泛起涟漪。
陈浅浅满意地抿了口茶,慵懒地倚回贵妃榻上:“段卿明白就好,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
苏秋水在宫里待得有些烦闷,便提议阿欢一起出宫逛逛。
不知怎的,逛着逛着就逛到了苏府门口。
刑部的人正在抄家,身着官服的差役进进出出,将值钱的物件都搬到了院中。
苏秋水戴着幂篱,站在街角的梧桐树下,心中百感交集,她第一次来这,想要苏建这个父亲救命,可他衡量利弊,最终选择的是舍弃她。
阿欢不安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娘娘,咱们回去吧。”
“让开,都让开!”府内传来一阵骚动,只见苏建被两个差役押出来,往日威严的朝服被扒去,只穿着皱巴巴的中衣,后面还跟着卸下钗环的林云和苏明珠,皆是一副狼狈模样。
苏建踉跄着下台阶时,余光瞥见了街角的苏秋水,父女俩隔着纷乱的人群对上视线。
苏建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光亮,嘴唇颤动着想说什么,苏秋水却突然转身走了。
“娘娘,”阿欢小跑着追上她,“苏太傅他……”
“我与他没有关系,”苏秋水想起苏建那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心中毫无波澜,冷声道,“从他送我进宫起,我与他的父女缘分就尽了。”
没走几步,苏明珠就追了上来,一把拽住苏秋水的衣袖:“姐姐救我,救救苏府!陛下喜爱你,你出言相劝,陛下一定会听你的。”
苏秋水冷着脸抽回衣袖,看着这个曾经趾高气扬的妹妹:“我可没那么大能耐,拿捏不了陛下的心思。”
苏明珠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心中追悔莫及:“我知道错了,那些绫罗绸缎、珠宝璎珞,我天天都不跟你抢了……求你……”
苏明珠的哭声引来了路人侧目,她死死抱住苏秋水的腿,发丝凌乱,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贵女模样。
苏秋水蹲下身,厌恶地将她推开:“明珠,我的好妹妹,人各有命,我救不了你,因为这就是你的命。”
苏明珠忽然大笑几声,又变了一副嘴脸,睁大眼睛瞪着她:“苏秋水,你很得意吧,整个苏府只有你幸免于难,左昭哥哥今日一早便退了与我的婚约,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也别想好过。”
话音未落,她双手掐上了苏秋水的脖子。
阿欢担心苏明珠伤了苏秋水,吓得赶紧拉开两人。
就在此时,一队刑部的差役抓着苏易出现,为首的人发话:“封陛下口谕,苏氏余孽即刻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回京。”
苏秋水第一次见这个被捧在手心长大的苏氏子,十七八岁的模样,可他驼着背,以手掩面,生怕被人认出,毫无作为,唯唯诺诺,没有半分贵公子的样子。
这些人,当初凭什么要她做朝天女?
说到底,就是道貌岸然、贪慕虚荣的无能之辈。
苏明珠被粗暴地拖走,仍然不死心地回头嘶喊:“苏秋水,你别得意!陛下只是对你一时兴起,等他腻了……”
声音渐渐远去,苏秋水站在原地,夕阳为她镀上一层暖橘色的光,像轻薄的纱。
阿欢又问了一句:“娘娘,咱们回宫吧?”
回宫的路上,苏秋水一直沉默不语,总觉得心空了一块,心里酸酸涩涩的。
她忽然在想,这一切会不会与段鹤有关?
走着走着,经过一处茶楼,苏秋水定睛一看,大大的牌匾上有着“云秀楼”三个大字,门口招揽客人的小二认出了她。
“苏小姐,您可好久没来了,要不要进来坐坐?厢房一直都给您留着呢。”
苏秋水想了想,回绝道:“不了,今日恰巧路过,我还有事,改日吧。”
她抬眼往茶楼二楼窗口看了看,正对上一熟悉的人的目光。
那人一袭墨色长袍,临窗而坐,手中茶盏氤氲着热气,是段鹤。
四目相对的瞬间,苏秋水心跳漏了一拍,心里发怵。
云秀楼二楼,竹帘被风吹动,段鹤站在窗边,目送那抹倩影渐行渐远,他指尖把玩着一枚黑子,棋盘上白子已被逼入绝境。
苏建软弱无能,就是看谁强大倒向谁的墙头草。
若上官澄还是从前那个无权无势的草包王爷,他断断不会把上官澄放在眼里,上官澄继位后,知道他喜欢苏秋水,明知苏秋水痛苦却没管过她,对他而言,他头上的乌纱帽才是最重要的。
他还做着大女儿得宠,小女儿与丞相攀亲,儿子青云直上的春秋大梦时,一群差役来势汹汹查抄了苏府。
苏家是站在上官澄这一边的,上官澄为了保住苏秋水,遂舍弃了苏建和苏府,某种程度上,上官澄也对苏建不喜,借机铲除他罢了。
对于段鹤而言,苏建为官多年,在朝中有话语权,上官澄这么对他,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段鹤乐见其成。
……
这日清晨,治理水患的队伍从京城出发,水官和段鹤骑着高头大马行在前面。
苏秋水身着靛青色男装,将一头秀发高高束起,脸上还刻意抹了些灰土,混在随行的文书队伍里毫不起眼。
队伍行至晌午,在一处驿站休整。苏秋水蹲在马车旁,跟几个小吏套近乎:“几位大哥,听说这次水患特别严重?”
“可不是嘛!”一个满脸麻子的老文书压低声音,“黄河决堤,淹了三州十三县,金陵受灾最严重,听说还有水匪……”他突然噤声,慌忙站起来行礼。
苏秋水回头,只见段鹤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身边那位应该是水官,一身月白色官服,玉冠束发,大概也是京城的哪位世家公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这位小兄弟看着有些面熟。”
苏秋水微微错愕,她确实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也有可能是原主的旧相识。
苏秋水下意识压低嗓音:“水官大人或许是记岔了,下官是新调来的书吏。”
段鹤本想知道苏秋水混在哪个位置,没想到左昭也跟了过来,见他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侧身假装无意遮住左昭的视线:“水官大人,关于治水方案,下官还有一些细节想请教。”
左昭收回目光,叫了几个官员一起议事。
老文书见他们走远,这才松了口气,神神秘秘地凑近苏秋水:“小兄弟,你可要当心那位水官大人。”
苏秋水也有些好奇,问道:“此话怎讲?”
“那水官大人看着温润如玉,实则手段厉害着呢。他在京城有个未婚妻,后来不知何故退了婚,那姑娘现在疯了。”老文书压低声音道。
苏秋水更好奇了,面上却不显:“还有此事?”
老文书紧张地四下张望:“我也是听丞相府的下人说的,那姑娘姓苏,好好的一姑娘,可惜了……”
苏秋水心头一跳,丞相府,未婚妻姓苏,水官莫非就是左昭?
他从前见过原主的,怪不得说她眼熟,她刚刚应该没露什么破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