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落地，卦象初显。
……
至第五次，乔晚归神色一紧，她捡起地上的铜钱，向空中抛去。
闻因无奈，转过头不看她，“泰奈特，你预测一下，她这一卦会是什么？”
“依照乔晚归大校的神情以及已有卦象对接下来的预测如下，二阳一阴，二阴一阳，太阴，二阳一阴”
上乾下震，天雷无妄……
“无妄……”闻因仔细琢磨着这两个字，“又是雷，又是无妄的，这卦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吧？”
“也不一定。”乔晚归说，她看向闻因的方向，问道，“你为什么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闻因坐起身，呼之欲出四个字，“无妄之灾。”
乔晚归淡淡一笑，“实则不然，无妄，它是指不妄为，诚实，不虚伪，遵循正道，这卦是针对接下来的事的，而我的问题是，柯铃兰，对于这件事会不会有影响。”
提到‘柯铃兰’，闻因倒是来了精神和兴趣，她走下楼梯，边走还边问，“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会对未来有影响？”
乔晚归用一种极其怪诞的眼神看着自顾自朝着自己走来的闻因，“你不是特别排斥寻仙问卜吗？”
“只允许你好奇心重，就不许我‘求知若渴’？”
“行行行行行——要听是吧？那就坐好。”乔晚归无可奈何道。“柯铃兰……不一定就是她，只是有可能……算了，别叫人名了，容易被误会，有个人心中有些私心，可能，只是可能哈，反正我觉得咱们这个团队里，有人私心是摆在大局前面的，但问题应该不大。”
六三变九三，上乾下离，天火同人……
“变卦是天火同人，即便有别的心思，但还是这个人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的，甚至可以说私心并不重要，所以我猜测——猜的啊，这个人的私心只是连带的，即便她没有这个想法，她还是选择以大局为重。”
“孟紫宜呢？”乔晚归左看看右看看都没找到孟紫宜的踪影。
一只手从并排椅背后缓缓升起，还伴随着懒洋洋的——“这里。”孟紫宜慢悠悠坐起身，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将头放在椅背上，满脸尽是疲累，“你俩完事了？……不是我说，闻姐你好歹是一把手吧！”
“怎么了？”闻因十分不解地问道。
“你这怎么也没个沙发啊？”
面对孟紫宜这十分无厘头的一句话，闻因也是一个无言以对的情况。
“对啊，你沙发呢？你一个一把手，怎么住的地方连个沙发都没有。”乔晚归也问道。
面对两人这个无厘头嗯问题，闻因彻底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她甚至开始觉得柯铃兰之前说得对，这俩人看起来……十分有十二分的不靠谱。
闻因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手，指向大门，此时无声胜有声。
……
回去的路上，孟紫宜几番踌躇，终于开口：
“柯铃兰……”
乔晚归将她的话打断，纠正道，“卦象并不会直接告诉你这个人的名字，真相揭开之前，谁都有可能，同样，谁都没有可能。”
“你不是能从卦象上找到线索吗？”她试探着问，“你要不再算一卦？”
待到门口，乔晚归通过人脸识别系统，大门打开，她和孟紫宜一前一后进了屋内 ，“你就算算呗，看看到底是不是柯铃兰，早知道，咱们也早作打算？”孟紫宜哀求道。
早作打算？“你打算早作些什么打算？”她神情静默地看着孟紫宜。
“万一要真是柯……”意识到不对，她赶忙改口，“要真有这么个人，咱们提早部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要是有人想要捣乱，咱们应对的时候也能有所防备，敌明我暗啊！”听起来，这语气非常的郑重其事。
“早就打算，就能更早清楚对方的底牌。”她想的是，既然乔晚归‘卦能通灵’能知晓世间一切，那在这场敌友不明的赌局中，何不多加些筹码？
底牌？乔晚归双手放回衣兜里，指尖摸索着三枚铜钱中的其中一枚，内心仔细斟酌着‘底牌’这两个字，“赌桌上的事，你应该比我懂，压得宝再多，底牌还没揭开的时候，依旧胜负未定。”
在被乔晚归拒绝后，“她自己就不怕所作所为稍有不慎就会被世人诟病一生吗？”孟紫宜嘟囔道。
“世人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怎么看。”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孟紫宜。
“你特别想要一个东西，费劲心力终于得到，但所有人都说你不应该有，难道你要为了别人的所说，而放弃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吗？”
孟紫宜走到她的面前，一手插兜，一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乔晚归，“这还用说吗、当然不会，我你还不清楚吗？即便是撞了南墙，只要还能站起来，就把南墙拆了，站不起来，那就哪里摔倒，哪里躺好，养精蓄锐，才能卷土重来……”
“然后把南墙拆了？”
“先给‘南墙’俩大嘴巴子抡回去，然后再把它拆了，边拆我还要好好问问它：我好好地走在路上，凭什么要出现挡我的路？”
看着孟紫宜一副单纯赤忱的模样，乔晚归会心一笑，她多希望她能一直如此下去。
但这又证明了乔晚归是多么的单纯，孟紫宜是天才，天才怎么可能真的单纯赤诚？
人总有私心，你有我有，她也有。
“不问鬼神，只问自己……”孟紫宜念叨着这曾经出现在一个极具含金量的科学论文中的八个字。
“这话好耳熟啊？”乔晚归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观点，但她似乎忘记了，这句话的出处，是自己发表过的论文中的。
“你耳熟就对了，这话是你写的。”孟紫宜说，“但是像你这种，真的不会被人质疑吗？”
乔晚归想了想，说：“我不信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人打出生，命数既定，出生是命，福禄是命，灾也是命，人总是不认命，觉得自己真的能够有力量与天一争，但不认命，何尝不是命中注定，所谓逆天改命，又何尝不是，既定的命数。”
针对孟紫宜的这一句话，乔晚归决定用文章中的另一句话回答她，“八卦六爻，六十四卦，探寻的是世间的规律……”她摊开手掌，铜钱映入孟紫宜眼帘，“百无禁忌，这就是我的规律。”
“还记得我说的吗？虚无缥缈的神佛都不靠谱，人能靠的只有自己。”
世间有三千大道，只要不是停在原地，人总要从中则选一条去走，既如此，那就选一条自己最想走的路，不回头，不后悔，不听世人评说，我行我素，这就是乔晚归的道。
孟紫宜睡着后，乔晚归也不继续在床上躺着装睡了，她坐起身，开始小心翼翼地要动手中的铜钱。
虽然她并不怕孟紫宜会知道，但她内心就是不想让孟紫宜知道。
初爻二阳一阴，少阳
二爻二阳一阴，少阳
……
三爻四爻皆是如此
五爻亦是……
乔晚归愣愣地看着全息屏幕上记录的已有卦象，她竟有些不去摇动这最后一次了……
两极阴阳，天差地别。
若是少阳，则是上乾下乾，上上大吉。
若是太阳，乾卦变泽天夬，
若是太阴，泽天夬变乾卦，
若是少阴，则是上兑下乾，泽天夬，吉凶未定。
她内心并没有多做挣扎，随着最后一次铜钱落定，上爻既定。
上兑下乾，泽天夬。
“……疑时须早做决断，多做拖延，迟则多生变故。”
晨起醒来，闻因就听到紧急通信系统在不断发出声响，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吵醒的。
接通以后，柯铃兰急切的声音随着全息屏幕上的阵阵波动传来，“我申请开紧急会议。”
“出什么事了？”闻因关切地问。
“全舰审查结果出来了。”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困顿的闻因，瞬间精神了不少。
“出来了？”她从二楼松软的床上下来，如果不是今天有特殊情况，她是无论如何也要再赖一会儿床的。
“结果怎么样。”
没有听到回答，只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要不，你猜猜。”边说着，
“猜不出，你赶紧说。”闻因的语气带了几分命令的意味。
“不说了，我有点控制不住。”柯铃兰强压下笑意，“我去找你，你现在在哪？”
“家。”闻因道。
“好，我马上就到。”
闻因看着眼前的审查资料，表情有些‘无所谓’了的意思，但有不得不做出些什么回复，于是手指在厚厚的一沓资料上面点了点，“这就是你说的？”
“是不是还挺有戏剧性的？”柯铃兰十分期待闻因的回答。
看着眼前不是“是挺有戏剧性的……但是……”这和什么都没查到没区别啊？
柯铃兰正了正神色，“说正经的，乔晚归她们的意外苏醒，明明就是因你而起，可你为什么，好似很期待全舰审查真的能查出来什么？”
“不然呢？你真觉得是因为氦闪？”
“难道不是吗？”柯铃兰向后靠了一下，双臂交叠放于胸前，“氦闪影响是有数据支持的。”
“除非……”她话锋一转。
“除非什么？”
“有人篡改数据。”
闻因目光如炬，想要将柯铃兰看穿
“经过超脑系统验算，能够避开氦闪波及的短距离以内绝对不会有出现第二个虫洞隧道的可能，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冒险！”
“冒险就等于同归于尽！”一位支持绕道的高官说道 。
“恒星氦闪的波及影响已经到了我们这里，且极有可能在……”
“呵。”一声极为冷厉的笑声响彻会议大厅，“难道你们觉得人工智能的验算，已经发达到，可以取代人类的决定吗？——恕我直言，这未免太……”那人话还未说完时，手就重重拍在身前的桌子上，眼底带着愠怒直勾勾的对上刚才出声的那个人。
“会议厅是你家床头柜子吗，你在这撒泼？”又是一个人站出，她刚才听了会，原本是不想说话的，但是那人拍桌子时挥到自己了，此事，是可忍孰不可忍，不泄此愤，天理难容！
“于副部长，你觉得计划能用好几百年的东西，会比不上算法更低阶的人脑？要按你这么说，何妨由您做主，您来测算？也让大家看看您的潜能，别在这个位置上委屈了您。”
“你！”于靖恶狠狠地盯着她，但她有一句话说的委实没错，人脑确实测算不过算法更精准的ai，经过组织的调节后，准确率确实提升了曾经的几倍不止，故而她一时之间无法反驳，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易少校，你说的容易，现在这种情况冒险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还是你觉得，你的命、大家的命可以不管不顾交给人工智能，就为了应证它的准确率，成功了自然皆大欢喜，那不成功呢？所有人一起去死，大难临头就不要搞什么幸存者偏差了好吗？”
“穆部长说的在理。”于靖刚才刚被的无法反驳，这下有人来帮自己，怎么着也得下个台阶“超脑就算再强，你敢说它算无遗漏吗？它要是算无遗漏的话，那大家都坐以待毙好了，每个人都别管，反正这东西这么万能。”她说的时候冷笑的歪了歪头，把帽子甩回去的感觉让她心中畅快不少。
“哪里在理了？超脑系统已经在过去的一百年间，为提供了数不尽的帮助，一次次的规避了各种大大小小的风险，截至目前错误率为零，成功率百分之百，而且在远航号上并无工作人员的时候，超脑系统自主决策，穿过了三个虫洞隧道……”
“那照你的意思是，你觉得就应该坐以待毙了？”
“你要是想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那人翻了个白眼，挑着眉贱嗖嗖的斜愣了她一眼，重复到“咦，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刚出声就被那人眼刀飞过去，不过她也不闹，满不在乎的切了一声，惹得对面火气大了起来。
“杜星彤你是不是找茬？”说着那人就想起身。
“怎么着，你还想在闻舰长面前动手不是？来来来你上一个我看看。”
眼看着一个本该严肃的不能再严肃的场合将要变成了新时代大型约架现场，闻因的捂了捂脸，尽量保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心态。
尽管她早就料想到会是眼前这个局面，但是看到一次还是会头疼一次，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扔给。
柯铃兰 “……”
她本来是在看着审批下属送来的资料，结果就感受到一个充满希冀的目光直勾勾看着她，她将视线对上去后，就立马把目光转回自己手中的资料上，眼瞅着闻因还在‘求救’，柯铃兰又一次看向她，面上的无奈，仿佛再说：别看我，我只负责战略管理，拉架这事麻烦找保卫科。
……
“反正就是不妥，怎么着都也得经过人工测算，不能有一丁点容错率。”
“人工算法怎么可能比超脑算法强，你当这是几百年前呢？还做手搓原子弹的春秋大梦啊？现在这种关头，绕不绕道结局都大差不差，那五十年时间你还能活着过去？倒不如冒这个险，赌一线生机，再者说，绕道的话年限时间内你确定任务能完成？完不成你担责任？”
“人工智能不可以取代人类。”乔晚归的发言，让还在通过意念交流的两位高级领导仿佛看见了救星。
“为什么？”有人问。
“任何东西人工智能都可以轻易取代，甚至做到更好，但人类有一样东西，AI 永远不可能拥有。”
四下寂静无声，全都等待着乔晚归的回答。
只见她微微侧头，用食指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所说只有两个字：“思想。”
“人工智能即便是经过无数次的迭代更新，也不可能产生自主思考的能力，无论如何，它的代码不会是人类的神经，一堆铁皮更不可能生出人类的血肉之躯。”
AI 基于人类的算法，人类如何设定，它就如何生成。
四下安静之际，柯铃兰开口了，“由于遭受恒星rx-307a即将爆发的氦闪影响，就绕道和继续前进两个选择，诸位既然争论不休，那就老规矩，投票吧！”
闻因见柯铃兰已经将话题引到了正点上，于是站起身来，提议道，“既然是关于计划进行的所有工作人员的生死存亡，以及远航计划的成败与否，那这个投票就应该面对全部执行任务的舰队，也就是，此次投票，必须包括溯洄号。”
投票是让大家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尽管还是要少数服从多数……
因为票数多少而让有不同想法的人来服从，这本就不公平。
话到此处，大厅众人，开口议论的，大家都在低语，但大厅空旷，不论说些什么，都是能被听到的。
总而言之，都是在说，且该如此。
闻因将可听权限调整至全舰所有人可以旁听的状态。
在所有人确认后，闻因连接与溯洄号的通信，溯洄号舰长——文渚也同样下达了全舰投票的命令。
在远航号和溯洄号全体人员确认后，泰奈特将投票实时数据展示在全息屏幕上。
此时此刻，可谓正是身负远航重任的人们的生死存亡之际。
……
“你觉得会怎么样？”在按下这决定生死的按键后，孟紫宜问乔晚归。
“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
乔晚归不想再和她继续说下去了，于是道“先看着吧！”
一个小时后，投票结束了。
看着投票结果，柯铃兰眼底划过一抹的笑意 。
终于……